2, 不做仙女已很多年

林笛儿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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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雁的妈妈白慕梅心情好的时候,会对白雁淡淡地说:女人一定要谈恋爱。人这一辈子也是分春夏秋冬的,恋爱是日暖风和的四月天,是人生最好的一段日子。虚度了好年华,你会后悔的。

    白雁听后,笑笑,一脸不敢苟同。

    “你没有一点像我。”白慕梅盯着她的脸,像看着一个陌生人。

    白雁想说我可能像爸爸,话到了嘴边,又咽了下去。因为“爸爸”这个词对于她来讲,就是一个词,没有别的意义。而这个词是白慕梅的大忌,她小的时候问起,白慕梅抬手就是一记响亮的耳光,“我虐待你了吗?你是吃不饱还是穿不暖,看着碗里惦记着锅里!人家怀胎十月生出的女儿,是得了件贴身小棉袄,我却生了只白眼狼。”

    从那以后,她再没提过这个词。

    白慕梅是一个把恋爱当作终身事业来经营的人,这可能和她总在舞台上扮演的那些个全幅身心追寻情爱的深闺小姐有关。演得太多,入戏太深,她分不清戏里戏外。

    白雁虽然是在剧团大院长大的,看过的戏剧上百场,但她一直是坐在台下的观众。她没注意到戏里情呀爱的,她只发现一件事。不管是西厢记还是珍珠塔、碧玉簪牡丹亭......里面的女主角都是大户小姐,娇生惯养,无病呻吟,于是春愁困困,走出闺房,无意邂逅一才子,便拉开了风花雪月的序幕。而跟在她们后面的丫环,同样的年纪,同样的美貌,只落得跑跑腿、把把风,捎个话的份,从来和爱情沾不上边。

    爱情是件奢侈的事,必须建立在雄厚的物质基础上的。

    不为生计所累的人,谈的才叫爱情。

    丫环最后的结局,要么是嫁给府里的花匠、书僮,要么给才子做个填房,那不叫爱情,而叫凑合。

    人生总得有个交待。

    白雁觉得自已不是小姐,也不是丫环,她就是白雁,独一无二的白雁。

    爱情,遥不可及,那就不要牵强附会。凑合,也没必要那般委屈自已。

    宁可等待一辈子,也不要迁就一时。这是白雁的恋爱准则。

    白雁初中毕业后,读的是五年制的护士专校,前二年上基础课,后二年上专业课,还有一年实习。中考时,白雁考得非常好,滨江市一中的老师特地到她家去,说只要她到一中读书,学杂费和书本费、住宿费全免,学校还可以每月给一点生活费。

    白雁拒绝了,白慕梅没发表任何意见。对于白雁的事,从她上小学起,白慕梅就全由她自已做主。

    其实,白慕梅也巴不得她读专科。初中是义务制教育,不需要花几个钱。高中就不同了,这个补习,那个资料的,一学期下来,得缴多少钱呀!再上个四年本科,这一下子就得七年。白慕梅想着就觉得心烦,而护专只有五年,学费不高,平时学校还给补贴,实习时可以拿点工资,毕业后工作又好找,怎么看都很划算。女人书读得太多,没男人敢要的。

    护专就是一女儿国,就连老师也大部分是女的,难得有几个异性老师,不是白发苍苍,像刻着年轮的老树,就是瘦如枯竹,写满岁月的沧桑,让你想遐想一下,都感到无力。

    柳晶说这是学校考虑周到,要是来一大帅哥,这么多色女跃起抢之,会出人命的。

    怀春的年纪,没有怀春的环境,是件郁闷的事。不过,隔着一道院墙,就是滨江市医学院,坐两站路,是滨江市工学院,这两座学院向来阳盛阴衰,稍微清秀一点的女生就被捧成“系花”、“院花”。

    护专里才是一园子名符其实的花朵呢!蜂蜂蝶蝶怎么可能错过?

    专三前过得还算纯洁,专四时,班上的女生大部分都有了位护花使者,有的还不止一位。

    “反正又不是谈婚论嫁,只是处朋友,多几个选择才知道谁才是最适合的那一个。”班上第一美女林枫眨着一双美眸说道。

    柳晶最不屑她那嚣张的样,不就多了几只嗡嗡的蜜蜂围着转吗,有什么好拽的,气愤不平地想讽刺她几句,白雁拉住。

    柳晶和白雁属于少部分孤芳自赏的花。

    柳晶有一位订婚对象,那对象恰巧令她心仪,在省城师院读书,她一有时间就泡在网吧,和未来的老公网上约会。

    白雁也收过几封情书,但她拆都没拆,直接就扔了。

    “为什么?”柳晶很是替她可惜,“说不定是位花样美男呢!”

    白雁送给她一大白眼,“没有结果的事,干吗浪费时间。”

    “你怎么知道就没结果?”

    “他们都不是我想要的。”

    “你想要的是什么样?”柳晶晃着脑袋,很是好奇。

    白雁埋头于书中,不答话。

    专五实习时,白雁、柳晶、林枫还有几个同学分在滨江市第一人民医院,表现不错,毕业后,很顺利地留下工作。

    医界是一个复杂的江湖,医术高的通常眼高于天,像天神一般;医术一般的,也会把架子端得高高的;医术烂的,只能在边远小镇医务所混混。

    医术高的,通常娶的不是美女,便是才女,要不就是名女,这样才配得上自已的身份。医术一般的,爱沾窝边草,还要是一棵品相不错的草。

    护士嫁医生,向来是医院的主流。

    护士在医院里地位不高,每年毕业分配时,没主的那些个医生一个个都把眼睛瞪得溜圆,看中谁,就忙不迭地出手。

    白雁这一届,美女特别多,瞧着这个不错,另一个也很好,挑着,挑着,挑花了眼,这下好,等出手时,窝边草自已长腿跑了。

    聪明而又长相不错的小护士,一般不会选择医生。

    每个行业都有些见不得光的东西,医院也一样。

    不管是医生还是护士,不管在门诊还是在病房,都是需要值夜班的,每个月至少有几天不在家睡觉。值班室一溜的房间,有男有女,灯一熄,谁会知道发生什么事。

    有急诊,急诊室的护士都是站在走廊上喊一声,就匆匆下楼,生怕不小心,撞上某个活色生香的画面,那多难堪。

    这事又不是没发生过。

    白雁有次在急诊室上班,半夜送来一个车祸病人,血肉模糊的,她去叫外科医生,敲了半天门,没人应,突然隔壁儿科值班室的门开了,外科医生走了出来,一边走一边在拉裤子拉链,白雁羞得掉头就跑。

    白雁长相温婉清丽,见人三分笑。到了医院,就招来了不少爱慕者。有护龄很长的护士向白雁转达某个医生的想法,也有医生借工作之便,邀请她吃饭、看电影、k歌什么的。如果参加的人数超过三个人,白雁一般会答应,只有二个人,白雁就会找这样那样的理由拒绝掉。

    一来二去,医院里就传开了手术室的白护士是朵难折的花。越是这样,越是激起了男人们的挑战心。

    白雁的知名度渐渐超过了林枫。

    林枫在医院的保健室工作,来保健室就诊的要么是权贵,要么是商贾,有了地位,有了钱,就怕没健康,隔一阵就来检查下身体。林枫工作没半年,就被一个开酒店的小开给瞄着了,一年后,奉子成婚。结婚那天,她的前工程学院的男友跑到医院来闹,大男人,哭得象个孩子。

    再漂亮的女人有了主,那就是一朵开败的花,没人再多惦记的。

    “其实内科的魏医生人真不错,很洁身之好,爸妈都是老师,书香门第,家境也好。”有人想方设法地找柳晶来说情。

    白雁刚从手术室出来,早过了午饭时间,饿得前心贴后背,捧着个饭盒,狼吞虎咽。

    柳晶看得直咧嘴,这就是那传说中清逸出尘的白护士?

    “我和他不适合。”好不容易把满嘴的饭菜咽下,白雁开了口。

    “那你和谁适合?”同学五年,同事三年,差不多朝朝暮暮八年,柳晶还是不太了解白雁。

    从十六岁到二十四岁,如花的年纪,她竟然就这样白白浪费了。想着那哗哗流过的日子,真是心疼。

    白雁打了个饱嗝,“电视上说,公务员的婚姻最稳定最有保障。”

    柳晶算是了然了,“你想找个公务员?公务员也有很多类,你看中的是哪一类?”

    白雁浅浅一笑,放下饭盒,“等遇到了,我介绍你们认识。”

    这等于没说,柳晶翻翻眼。

    后来真有人给白雁介绍了几位公务员,白雁和人家见过一两次面,然后就没下文了。

    柳晶一打听,那几个公务员都是家在农村,家境很一般的。

    和白雁一同进医院的小护士,有的结婚,有的恋爱正在进行中,唯有白雁还小姑独处。

    柳晶干着急,白雁却一脸恬然。

    这年的六月,世界卫生组织把全球突然暴发的“甲型h1n1”流感大流行警告级别提升为六级,滨江也发现了两例流感病患。

    九月,中国生产出首批预防疫苗,纷纷送到各省市。因为疫苗有限,第一批接种的人员是中学生和一线公务人员,还有政府工作人员。

    接种人员事先都填好各项健康档案,按人数发放疫苗。疾控中心的护士人手有限,卫生局从各医院抽调了一批护士过来帮忙。

    白雁也被抽调过来了,负责给市政府的工作人员接种。

    去的时候有些早,市委办公室主任腾出了一个大会议室临时充作接种室。疾控中心的负责人把护士分成了四组,一组一叠名单,按照名单接种。接种时,看下时间,然后再过半小时,看看有没什么反应。没反应,接种的人签下字,就算接种完成。

    白雁是第四组,在最里面。

    接种了几个,她发现每一个都神情紧张,恐慌地问她这疫苗到底过关没有,接种后有没副作用。

    白雁笑着说没事,卫生部长都接种了,一定是过关的。

    那些平时正义凛然的官员不太相信,恰巧这时,另一组的护士突然叫道:“白雁,你快来,快来,他......”正在接种的一个男子咕咚一声栽倒在地上。

    按种室内立时就乱了。

    白雁跑过去,看到男子脸色苍白,双目紧闭,她忙测了下心跳,又翻了翻男子的眼皮,说道:“这不是疫苗反应,他是晕血了。”她在门诊工作过,有些人见血就晕。

    惊叫的护士拍拍心口,擦擦冷汗,“我......被他一吓,还以为是疫苗反应,对呀,有人晕血,还有人晕针,这很正常。”

    白雁让人群散开,请人倒了杯水,给男子喂了几口,不一会,男子睁开眼来。

    一场虚惊过去,接种继续。

    白雁感到背后发烫,扭过头,对视上一位等待接种的男子清清冷冷的眸光,她拧了拧眉,低下头专注工作。

    男子的名单在她这一组,叫康剑。

    接好种,观察了半小时,康剑过来签字,字体潇洒俊逸,应是练过的。

    这一组的最后一位,是简单。白雁看到这名字,噗地笑了,心想这人的爸妈真幽默。

    简单也幽默,等待观察的这半小时说个不停,把几个小护士逗得直乐。

    康剑可能在等简单,一直坐在一边,不过没说话,目光有意无意的总瞟向白雁。

    “白护士,今天我们也算认识了。在医院有个熟人好啊,以后看个病很方便。你的手机号是?”简单签好字,笑着问白雁。

    白雁收好签字单,把针筒放进消毒盆,“如果你真有什么事,打112可能更快捷。”

    简单碰了一鼻子灰,却一点也不在意,仍嘻嘻哈哈地笑着,“这么保密,真是小气。我比你大方多了。”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拿起笔在上面写了一行字,递给白雁,“下面是我的手机号,上面是康助的,如果你有什么事,或者你有空了,吃饭时找人买单,逛街找人拎包,有心事找人聊,都可以打这两个号码。”

    “康助?”白雁眨了下眼。

    “嗯,就是康剑市长助理。”

    哦,原来是个蛮大的官,还真看不出,她以为他最多是个什么小科长呢!白雁瞟了一眼康剑,康剑淡淡地朝她点了下头。

    出了市政府,站在路边等车,白雁看到附近有个垃圾筒,随手把握在手中的名片往里一扔。

    简单说的这些,她知道是玩笑。

    她好像没什么可能找他们的,再说她说想当院长,他们会帮忙吗?

    没有交集的人,名片留着占地方。

    车来了,白雁找了个靠窗的位置,摘下护士帽,任风肆意吹拂着。

    没想到,简单还真找上白雁帮忙了。

    那天,妇产科产房有个孕妇,本来是自然分娩,谁知分娩过程中,胎儿卡在骨盆处,上不来,下不去,大人和小孩都非常危险。当时正是午休时间,值班的医生刚好不在,电话打到手术室,白雁和外科医生急忙捧着药盘下来。谁知怪了,他们刚踏进产房门口,胎儿出来了。不一会,产房内就传来几声婴儿的啼哭,外面等候的家属激动得红了眼。

    白雁和医生对视一眼,转身往楼梯走去。刚抬脚上楼,白雁听到后面有人喊,回头一看,是简单,还有一个模样青涩的小伙子,眼睛、鼻子红红的,手里拎着个吊瓶。

    “我们办公室新来的小吴秘书,连加了几个班,感冒了,这不刚找医生看过,开了药。”简单说道。

    白雁点点头,等着他的下文。药开了就吃,吊瓶取了就去输液室吊水,跑这干吗呢?

    简单呵呵一笑,低下音量,“输液室里几个实习护士,瞧着不放心,还是你技术熟练,白护士,你不会不帮这个忙吧!”

    白雁还能说什么,正好后面没手术,她便把他们带到手术室的护士休息间,让吴秘书坐在里面输液,周到地给两人拿了点水果、倒了茶。

    简单对手术室很是好奇,要白雁带着拉开门,让他参观了下。

    只是感冒,吴秘书又年轻,药液滴得很快,一个小时,一瓶水就见底了。简单连声道谢,说一定要找机会感谢下白护士。

    白雁说这是举手之劳,没什么的,没往心里去。

    机会来得很快。

    简单这人并不简单,不知从哪打听到了白雁的手机号,隔了一天,正好是周五,他给白雁打来电话,说小吴在福满楼订了个座,要白护士务必要赏光。说完就挂了电话,根本不给白雁拒绝的机会。

    白雁晚上不要值班,后面也连休两天,虽然她觉得这有点小题大作,但想想人家只是表达谢意,不去显得有点矫情。

    下班后,换下护士服,换了件v字领的粉蓝毛衣,下面配了条米色修身裤,外面罩件米色风衣,头发用橡皮筋在脑后扎了个马尾,没化妆,就那样过去了。

    服务小姐领着她来到简单指定的包厢,推开门,她小小地吃惊了下,除了简单和小吴,还有一个人------康剑。

    “白护士,我还是第一次看你穿衣服。”简单起身迎接,欣赏地看着白雁。

    白雁脸一红,“我以前有那么儿童不宜?”

    “打嘴,打嘴,”简单轻轻打了下自已的脸腮,“我意思是说第一次看到你穿护士服以外的衣服。这衣服的作用真不能小窥,白护士这样一穿,立刻就多了几份知性气质。”

    “简秘书,”康剑突然出了声,“你该通知走菜了。”他站起身,向白雁伸出手,白雁一愣,笑了,也伸出手,只是指尖碰触了下就收回来了。

    康剑的指尖微凉。

    他打量了她一眼,礼貌地请她坐下,他自然在她身边落坐。特意表达谢意的小吴则坐在最边角,只会憨憨地笑,忙着倒茶、倒酒。简单负责调节气氛。

    白雁感觉这顿饭,吃得还算轻松。

    上甜点时,小吴的手机突然响起,他听了几句,神情突然很焦急,挂了电话,很抱歉地说常务市长要看这个季度全市招商引资情况的汇报材料,他得回办公室去。

    小吴是骑摩托车过来的,喝了点酒,简单不放心,开车送他过去。

    两个人一走,包间里一下子冷清了下来,有了股空旷的意味儿。

    “下雨了。”康剑说道。

    白雁侧耳倾听,窗户外有蚕吃桑叶的沙沙声,她有些不自在。康剑不是简单,纵使他很周到地替她布菜,看她茶杯空了会给她斟满,还是给人一种高高在上的距离感。

    幸好甜点之后就是汤和主食,不然真会消化不良。

    偏偏天公不作美,吃完饭,白雁想告辞,雨越发大了起来。

    车给简单开走了,福满楼外面又看不到一辆出租车。两个人只得回到包间继续坐着。服务小姐已经把包间收拾过了,桌布也换了新的,重新沏了一壶新茶。

    “康助,您家在哪个小区?”白雁纯粹是没话找话说。

    “我现在临时住在政府招待所,我不是滨江人,爸妈都在省城。”康剑回道,“我去年秋天来滨江工作的,之前在省政府宣传部。”

    白雁哦了一声,“那您好辛苦,离家远呀!”

    “还好,反正没有结婚,一个人在哪都无所谓。我不比你大几岁,你称呼我不必用‘您’。”

    白雁不知该接什么好了,露齿一笑,静心细听,雨声更加密细了。

    “白护士呢?”康剑看着白雁,灯光下,她的脸如白玉一般,浅浅的小酒窝特别的可人。

    “我?我家在云县,听说过吗?”

    康剑点点头,“听过,那儿是著名的越剧之乡。”

    白雁脸上的笑意突然像被一缕风给吹没了,秀丽的眉头打了个结,“康领导,这雨好像一时半会停不了,不知老板有没有伞,我住得离这儿不远,我想先走了。”

    “我送你。”康剑跟着她站起来。

    “不要了。”白雁真有点受宠若惊,康剑这样的人物,院长见了都得点头哈腰,她一个小护士可不敢劳凡他老人家。

    “没事,我也正想散会步。”

    白雁嘴巴半张,没反应过来,康剑已经走出了包间。等她走到大门,他的手里拿着一把伞。不过,那把伞,稍微秀气了点,遮遮太阳足足有余,挡雨有点要求太高。

    她真的很佩服康剑有撑起那把伞的勇气。

    “走吧!”康剑挑了下眉。

    白雁没办法,硬着头皮走到伞下。

    伞本来就小,两个人又要保持合适的距离,自然而然,最多只能保证头淋不到雨,其他部位就顾不上了。

    和一个不太熟悉的“青年权贵”雨中漫步,绝对是毫无浪漫可言的。

    白雁犹如受酷刑一般,一边走一边盯着马路,看看有没出租车经过。真就怪了,都走了两站路,就没看到一辆出租车。

    白雁死心地收回目光,偷瞄了下康剑,发现他把一把伞倾斜向她,他差不多整个身子淋在雨中,笔挺的西裤上沾满了泥巴,头发湿漉漉地贴在额头,看上去全无平时的冷峻,像个大学生似的。

    心,就那么狠狠地被撞了一下。

    “这是我的手机号,不对外的。”在白雁租住的公寓前,康剑塞给她一张纸,“有时间多联系。”

    白雁纳闷地接过,看着他转过身去,忙叫道:“康领导,回去泡个热水澡,最好喝点感冒冲剂,预防冻了。”

    康剑在雨中挥了挥手。

    白雁捏着那纸条,在楼梯口站了很久,直到看不见康剑的身影,才上楼。

    日子如沙漏里的沙,一点点的又筛去了不少。转眼,天气渐凉,一股寒流来袭,滨江的气温陡降十度。

    白雁依然忙忙碌碌。

    有一天,她从住院大楼去门诊拿一份病人的资料,经过刚建好的急诊大楼前,看到停了好几辆车,院长领着一群身着正装的人正准备进去,后面跟着一个拱着摄像机的男人。她不经意地看了一眼,发现康剑在其中。

    康剑也看到她了,目光相对,白雁露出一个职业性的笑容。

    一行人继续向前走,康剑停下了脚步,白雁眨眨眼,走了过去。

    “康领导,今天下来视查呀!”白雁笑着问。

    康剑面无表情。

    拱着摄像机的男人突然把镜头转向了他们,白雁浑身的寒毛都竖起来了。

    “工作还好吗?”康剑一幅公事化的口吻。

    白雁紧张得有点结巴,掌心往外渗着冷汗。

    “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康剑挪了下身子,挡住了镜头。

    “我没什么事情要找你。”白雁实事求是地说道。

    康剑抿紧薄唇,一言不发地掉过头。

    过了几天,滨江新闻里出现了这个镜头,医院还特地组织大家收看。院长不知道居然有这一段,把白雁叫到办公室,问康市助和她说什么。

    白雁没有内容可汇报,院长恨铁不成纲地瞪了她一眼,让她出去。

    不过,白雁的名气这下就更大了。

    柳晶把她悄悄拉到一边,问康剑是不是她一直以来守身如玉的目标。

    白雁哭笑不得,“柳晶,你明明都二十有四,怎么还活在童话中。别管现在是什么社会,人还是分三六九等的,康剑那样的人和我是同一档次吗?门当户对的观念是有点落伍,可是你不觉得这很真实么?我是想嫁个公务员,是想做做个集万众宠爱于一身的正室,可不是委身给某领导做一丫环。别听到风就乱下雨,污了我清白,我守身不成玉,成了块朽木,你陪我一辈子。”

    柳晶吐吐舌头,觉得自已是疑神疑鬼。

    这话说了没二个小时,白雁就接到了康剑的电话。

    “晚上有没有空,政府放映室来了几部大片,过来看吧!”

    明明是问句,到了最后却成了强烈的肯定。

    白雁沉吟了下,小心翼翼地回道:“我今天共进了三次手术室,有点累,谢谢康领导!”

    “累了就放松下,我八点过去接你。”康剑挂了电话。

    白雁第一次失去了平静,在公寓里团团转着。手机在八点准时响起,她站在窗边往下一看,一辆黑色的轿车停在楼下。

    她披了件大衣跑下楼,脚上穿着拖鞋。

    康剑坐在驾驶座上看着她。

    “康领导,真的不好意思,我明天要上早班,一会儿得早睡。”她不自然地拂着头发,呵呵冻得冰冻的手。

    康剑抿紧唇,看不出什么神情,他突然打开车门,“那就进来暖一会!”

    白雁怔了怔,没办法坐了进去。

    车门一关上,车呼地一下就冲出了小区。白雁只看到霓虹灯飞速地在窗边闪过,她不安地看着康剑。他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前方。

    车停下来时,白雁依稀看出是城郊的一片小树林,心突地怦怦直跳。

    “白雁,做我的女朋友吧!”康剑脸趴在方向盘前,一字一句,说得非常缓慢,白雁想装聋作哑都不行。何况四周太安静。

    黑夜里,轻声细语清晰入耳。

    “康领导,你真幽默。”难得,白雁还笑得一脸温婉。

    “我是很认真的。”康剑扭过头来,眸光深沉如海洋。

    “哦,那我很认真地回答,谢谢康领导的厚爱,对不起,我不能接受。”白雁不自觉坐正了身子。

    “为什么?”康剑微微皱了下眉头。

    白雁小心地组织了下措辞,“你和我不合适。”

    “怎么不合适?”

    “我觉得和你做朋友,会有压力,也会很委屈,上班已经够累了,我不想下班后还得紧绷着神经。”

    康剑大脑有点停转,严重怀疑耳朵失去了某项功能。

    “你觉得委屈?”好半天,他才挤出了一句问话。

    白雁认真地点头,“因为你是康剑市长助理,我是白雁护士。”她不是自贬,只是尊重现实,“我们不是一国的,对外国人只限观赏,偶尔遐想下,做个梦可以,要想长长久久,还是国人比较好,你认为呢,康领导?”

    “你......今年多大?”康剑忍不住冒味地问。

    白雁清眸亮晶晶的,“二十四!”

    “我还以为你四十二。”

    “事实上我的心理年龄八十四。”白雁捂着嘴笑了。

    康剑再次失语。

    康领导平生第一次表白就这样夭折了。

    事后,他想想,又好奇又好笑。

    政府官员,动不动就陷在文山会海里。负责城建的常务市长准备调去省城做国土厅副厅长。现在城建这方面的一档子事全摞在康剑身上,他忙得不可开交。可是只要有那么一刻休息的时间,不由自主地就会想起白雁一脸严肃说做他女朋友很委屈的样子。想着,不禁笑出了声,抬头一看,简单和小吴眼睛瞪得溜圆,像看外星人似的看着他。

    他忙清咳一声,掩饰地端起茶杯。

    不得不承认,白雁有句话说得很对,他和她真不是一国的。

    白雁一看就是江南小镇上长大的的小家碧玉般的清丽女子。

    康剑出生在省城,外公是北京军区的一位老将军,父亲康云林现任省政法书纪,母亲李心霞在省工会任财务处处长,他的舅舅、阿姨们也都是这个官那个官的。

    康剑是在北京读的书,从小就是优等生,人大硕士班毕业后,分在省城宣传部工作。他的人生从他读中学时就设定好了,康云林说康剑这孩子成熟、沉稳、有分寸,适合走仕途,于是,尽力把他往这方面培养,给他创造机会。

    不到二年,康剑就升职到宣传部某处处长,二十八岁的正处级干部,很让人羡慕。这里有康云林的作用因素在里面,也有康剑自身的优秀和努力。

    就在这一年,成熟、沉稳的康剑发生了一点意外。

    一切缘于一个人------伊桐桐。

    大学时代,康剑身边有不少爱慕者,不知怎么,就没一个能打动他的心,也许是缘份未到,也许是他要求太高。

    省城有几截明朝时期留下的古城墙。那几截古城墙位于市中心,苍痕密布,残破不堪,有碍市容,影响城市整体规划。省领导不止一次为拆不拆这几截城墙发起过民意调查,结果都让人哭笑不得,一半对一半。

    康剑参预过一次民意调查,结果出来后,他在省城晚报上写了一篇文章,把拆与留的得与失一一列出,在结尾他写道,历史长河滚滚东流,一百年后,我们是留一座代表我们这个时代标记的城市给后人,还是留前人的几截残墙断壁给后人?

    这篇文章在省城掀起了滔天巨浪,历史学家、建筑学家各自写了许多评论。最终,古城墙还是拆了,在那地基上,建起了富有时代气息的金融广场。

    康剑简直成了一潮人。晚报为此事对他做了一次专访,采访的记者就是伊桐桐。

    伊桐桐并不是新闻科班出身,她毕业于美院,原先在报社作美工,忙的时候,偶尔客串采访,居然也写出几篇不错的文章,后来记者就成了她的正职。

    采访约在康剑的办公室,两个人一见面,都彼此吃了一惊。

    伊桐桐没想到康剑会如此年轻而又英俊、气宇不凡。康剑只觉着面前立着一只精致典雅的薄胎花瓶,天然出雕饰,清水出芙蓉。

    四目相对,两人都有一见如故的错觉,仿佛等了对方已很多年。

    采访非常顺利。

    伊桐桐写好采访稿,跑到宣传部送给康剑过目,康剑礼貌地请她吃饭,很自如地相互留了手机号。接着,文章刊登出来,康剑给她打电话道谢,伊桐桐说朋友送了她两张爱尔兰歌舞团的演出票,找不到朋友相陪,康处长晚上有空吗?

    康剑那晚要加班写个材料,但他想都没想就答应了下来。

    看完演出,两个人去吃夜宵。总觉得彼此间有聊不完的话题,他们在许多地方非常相似,有着出奇的默契。

    凌晨,康剑把伊桐桐送回公寓,分别时,伊桐桐不知怎么没站好,一个趔趄栽进了他的怀里,他的手扶住她纤细柔美的腰肢,心中一荡,吻住了她湿润红嫩的唇。伊桐桐嘤咛一声,紧紧地环住了他的脖颈。

    很自然的,两个人迅速进入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热恋时期。

    都是熟透了的男女,不到一个月,两个人便开始同居。

    伊桐桐整天像泡在蜜水河里,满脸都是幸福、俏丽的笑意。康剑在省政府有一套单身公寓,可是顾及到影响,两个人一般都住在伊桐桐的公寓。

    恋爱进行了大半年,伊桐桐含蓄地提醒康剑她二十六了,是不是该见见双方父母。

    还没等康剑给她答案,伊桐桐原来在美院交往的男友从广州奋斗了二年后回到省城,算是衣锦还乡,怎么也没想到恋人已变了心。他先是正义凛然指责伊桐桐的朝三暮四,然后低声下气地哀求她回头是岸。

    伊桐桐看着男友,长发及肩,阴柔俊美,自有一股风流的艺术气质,可怎么看也无法和冷峻、成熟的康剑相比,断然告诉他昔日之情已随风而逝。

    男友气急之下,拿了桶汽油,把康剑约到了街边,说他如果不和伊桐桐断绝往来,他就自焚在康剑面前。

    时值寒冬腊月,康剑站在凛冽的寒风中,冷汗从额头沽沽流下,脸白如一张纸。

    伊桐桐赶来了,和男友撕打成一团。男人歇斯底里,一把把她甩开,拧开汽油筒,就往身上倒。无奈之下,伊桐桐只得报警。

    男友被制服后,送进心理诊所接受治疗。

    一场在别人眼中看似郎才女貌的天作之合的爱情以悲剧收场:康剑向伊桐桐提出分手。

    与康剑相恋的自始至终,伊桐桐没有提过男友一个字,自知不对,哽咽地点头说:“好!”

    整件事虽然被康云林想方设法捂下来了,但还是对康剑造成了一定的影响,想想康剑需要一些磨练,于是便让康剑下派到滨江市做了团委书纪,也算多些经历!

    康剑只消沉了一阵,很快又工作得有声有色,不久被提拨为市长助理。

    五月时,他陪分管文教的市长去滨江市一中,为五十年校庆剪彩,在与教职工合影时,他在其中看到了一个常在午夜梦回时分出现的娇美身影。

    蓝天、白天、阳光明艳,康剑不适应地闭了闭眼。

    “康助?”

    康剑睁开眼,讶异地看着眼前简单放大的脸,一时不知身在何处。

    “江天酒店到了。”简单拉开了车门。

    康剑哦了一声,忙拉平衣衫,跨出车门。

    滨江市要申请成为全国性的“旅游城市、园林城市、卫生城市”,今晚在江天酒店的演讲厅,康剑有一个重要的动员演讲。

    演讲厅中,媒体和各个部门的重要人物已济济一堂。

    康剑讲话,从来不用讲稿,对所涉及的主题条理有序,观点鲜明,逻辑性强,极少虚话,更不带任何语气助词,三言两语就抓住了实质,明快透彻。记忆力更是让人吃惊,多么烦琐的数据,他信口引用,从不出错。最重要的是生动。首先普通话很标准,嗓音又悦耳,再来节奏把握得非常到位,语速语气又张又弛,而且肢体语言要丰富。他每次讲话都力求简洁,干脆俐落,说多少分钟就多少分钟。有许多女干部私下都说,看康剑讲话,无论是眼睛还是耳朵,都非常的享受。

    康剑风度翩翩地走上演讲台,微笑即止,在一片充满了期许的目光的闪烁中,用他一贯的优雅语调说道:“谢谢各位的光临,本次演讲四十分钟,希望各位听过之后,为我市的城市建设贡献微薄之力。”

    然后,他就开始了。

    康剑记得林语堂先生说过:演讲应该像少女的裙子,越短越好,语言远不是万能的。

    四十分钟不长,几阵雷鸣般的掌声响过,康剑在台上鞠了个躬,演讲结束。

    演讲厅里爆发出一阵更为长久的急雨似的掌声。

    康剑淡然地扫视着全场,目光突地落在演讲厅的大门边,那里挤满了有许多听到掌声赶过来看热闹的人。

    白雁和林枫站在中间。

    林枫突然轻轻一叹:“这样的男人,不知什么样的女人才能震住?”

    白雁撇了下嘴,“震不震得住,不是我们操心的事。”

    “震不住也无所谓,”林枫耸了下肩,“能嫁给这个男人,就已经是件非常风光的事。”

    白雁斜睨着她,挪揄地笑道:“你老公让你很抬不起头?”

    林枫脸一红,咬牙切齿,“我只是感慨一下而已,我老公当然很好了。”

    “可我听着怎么那么酸呢?”

    “白雁......”

    林枫抬手打向白雁,白雁俏皮地一闪,挤出人群就跑。

    林枫一路追杀过去。

    “白雁!”身后又有人喊道。

    林枫停下脚步,听着像刚才演讲那位的声音,回过头一看。康剑目不斜视地越过她,笔直地走向前面笑得直喘的白雁。

    白雁止住笑,略弯腰,像酒店服务小姐一样,两手交错放在前面,恭恭敬敬地看着康剑:“康领导,晚上好。”

    康剑拧了下眉,没去在意走道上一双双投射过来的目光,径直走到白雁面前停下,“好巧啊,和朋友在这聚会?”

    “回领导的话,不是聚会,是参加同事的婚礼。出来透口气,被掌声吸引,非常荣幸地聆听了康领导的精彩演讲。”白雁又笑了,小酒窝皮皮的。

    “既然是婚礼,那一定不少桌!”康剑的口气很平和,俊眸亮得异常。

    “三十多桌,没细细数。康领导你忙,我先进......”

    “那么多酒桌,一定不介意多几位客人!”康剑抢声堵住了白雁的话。

    白雁很不厚道地想:这位康领导难道要蹭吃蹭喝?

    “我和简秘书、吴秘书直接从办公室就过来了,到现在还没吃晚饭。”康剑补充了一句。

    “酒店下面的餐厅应该还营业。”白雁眨了眨眼,友情提醒道。

    “现在下去,再点菜,再等着烧出来,不知得多长时间。你是不是怕我们不出礼金,简秘书?”康剑转过身。

    “别,别......”白雁就差伸手去捂他的嘴了,“康领导,你能光临我同事的婚礼,那简直是他们夫妻俩的三生之幸。可是......”她歪着头,拉长了语调,“人家一生就一次婚礼,好不容易做了次主角,你这么大个人物进去,岂不喧宾夺主?”

    康剑哦了一声,明白了,摊开双手,“看来我是个不受欢迎的人,算了,我们出去吃。你有衣物在里面吗?”他指了指不远处的餐厅。

    白雁愣了,这个“我们”包括她?她可是被人邀请过来的,出了好大一份礼金呢。目前,她连男友都没有,想捞回成本遥遥无期,唯有今晚多吃多喝点,才能安慰受伤的钱包。

    “康领导,中途退席,我同事会生气的。呵呵,康领导你走好,祝你今晚有个好胃口。”她不着痕迹地往边上一让。

    “你是伴娘?”康剑一动不动,目光炯炯。

    “不是,不是。”

    “那么走吧,几百个客人,少一个没人发现的,快点,我真的好饿。”康剑突然看向站在一边云里雾里穿梭个不停的大美女林枫,“你是白雁的同事么,麻烦你进去帮她把衣物拿一下,如果有人问起,请帮她打声招呼。谢谢!”非常之客气却令人无法拒绝。

    林枫像被催眠似的点点头,问也没问白雁,直接走进餐厅,拿了白雁的大衣和包包很快就出来了。

    白雁脸上仍然保持着微笑,可是笑意只在远处云游,就没抵达眼底。

    康剑接过她的大衣和包包,对林枫又道了声谢,潇洒地向电梯走去。

    简单和吴秘书已经在电梯口等了一会了。

    “他是你亲戚?”林枫真是好奇极了,她听得出康剑和白雁说话的语气非常熟稔。

    白雁瞪着康剑的背影,对着天花板翻了个白眼,“我如果有这样的亲戚,还不早在医院里横着走?”

    林枫俏丽的长睫扑闪个不停,“那你们是?”

    “领导与被领导的关系。”

    电梯门打开,林枫目送着白雁走进电梯,黑黑的长发在肩头轻巧地摆动着。

    司机已把车开到了酒店门口,康剑低声和简单说了什么,简单眼风向白雁一扫,笑了笑,打开车门,吴秘书坐了前面,他坐了后面,车开走了。

    “前面就是步行街,有家北京烤鸭店非常正宗,我们到那去填肚子。”康剑说道,与白雁肩并肩地拾级下来。到了街上,他绕过白雁,走在她的外侧。

    “你也知道这种小饭店?”白雁讶异地问道。

    “你以为我不食人间烟火?”

    “你食的是人间大烟火,这可是普通老百姓食的烟火!”

    康剑心情好像很不错,笑笑,“人只有分工不同,并没有贵贱之分。我如果晚上不要加班,也会经常和秘书们一起出来喝喝酒的。”不过,这样的机会不多。

    说话间,已经到了烤鸭店。

    店里有圆桌,也有面对面的情侣桌,康剑走向里端一张小方桌,白雁拉了下他的袖子,“康领导,我们要个包间。”

    “两个人没必要,坐外面吃好了。”康剑优雅地落坐,拿起菜单。

    白雁咽了咽口水,目光在店里瞟来瞟去,果然,康剑这张常在电视上出现的面孔已经引来了其他客人的注意,窃语声从四面八方袭来。

    白雁闭了闭眼,算了,他不怕流言蜚语影响他的远大前程,她还怕什么?

    两人点了两个热炒,一个汤,半只鸭子,没要酒,直接就上主食。鸭子确实烤得不错,酱很地道,就是葱老了一点。

    康剑好像是饿坏了,席间没什么讲话,很专心地吃饭。中途,手机响起两次,他打开来一看,直接按掉,后来,手机再响,他关机了。

    白雁在酒席上稍微吃了点,又是晚餐,怕吃多了会胖,只夹了几筷炒菜,然后捧着杯热茶,暖暖手,半天抿一口。

    哪怕是随和地坐在小饭店中,和普通民众打成一片,可是康剑眉宇间的冷峻和贵气还是让人无法忽视。龙就是龙,虫就是虫,白雁感慨道。

    买单出来,站在门口,清冽的寒风吹得白雁一阵战栗。

    “康领导,你是有人来接还是打车回去?”饭吃好了,理所当然该告辞,话说她对于上一次“雨中漫步”仍有余悸。

    康剑看着夜色中的路灯,“吃得太饱,陪我走走,行么?”

    她说不行有用吗?今天晚上,白雁算是领教了康领导果断的工作作风,识时务者为俊杰,她笑眯眯地看着他,“这是我的荣幸。”

    两个人沿着步行街慢慢地走,转了很多弯,在好几家店铺前停留,评论着橱窗里的商品,又穿过了人民广场,经过一家农贸菜场前,白雁停下了脚步。

    “康领导,你知道现季的蔬菜和鱼肉的价格吗?”

    康剑一愣,习惯地蹙起眉头。

    风有点大,白雁竖起大衣的领子,笑得很坦然,“我五岁的时候就知道了,而且还会讨价还价。康领导,你五岁时在干吗呢?”

    五岁?学国画还是学小提琴,还是从国外回来的表哥教他练习英语会话?康剑站在农贸菜场前晕黄的灯光下,静静地看着白雁一眨一眨的大眼睛里闪烁着迷蒙的光。

    “你看我们从小就没有一点共同爱好。康领导,你的时间如温暖的阳光一般,应该洒向广阔的滨江大地,千万别浪费在我身上,我会有罪恶感的。谢谢你请我吃饭,有什么吩咐让简秘书给我打电话。我帮你打车。”她说着,就跑向路中,伸手拦车。

    她真是聪明,看穿他的意图,再一次温婉而又坚决地拒绝了他。

    但她错了,如果他这么好打发,他们就不会现在一同站在这里。

    康剑抓住她伸在风中的手,“白雁,等下。我们以前不是一国的,可是给机会让我们相处,我们就会有共同语言、共同爱好,慢慢就成同胞。”

    “没有任何可能。”白雁要抽回手,可是他抓得更紧。

    “你都没试过,怎么就知道没有可能?”康剑目光如炬。

    白雁失笑摇头:“康领导,请问你喜欢我哪一点?”

    “感情的开始不是做算术题,一定会有一个标准的答案。你的眼神,你的语气,你一点一滴的小动作都是理由,可以吗?白雁,我是很认真的。做我的女朋友,我们相处看看。”

    “我下得了厨房,可是绝对上不了厅堂,康领导,你擦亮你的慧眼,看清楚,你这样的栋梁之材可别毁在我手中。”白雁苦口婆心地劝道,心头升起浓烈的无力感,这个人还真是一根筋。

    康剑很严肃地回道:“如果真的毁了,我无怨无悔。我个人认为一根成材的栋梁,和另一半上不上得了厅堂没多大关系。”

    白雁没有接话,只是匪夷所思地看着他。

    “你可真是勇敢。”许久,她才吐出了一口气,咬了咬唇,“康领导,你对我这份青睐,我受宠若惊,当然也有一些小小的虚荣。我什么都不说了,这样好吗,你可以找私家侦探,或者到公安部门找个贴心的人,去云县越剧团,悄悄地打听下我家的情况,然后你就会明白我们怎么不一国了。”

    “好。”

    “那么放手吧!”白雁嘴唇有些发白,身子冻得直颤。

    康剑固执地握着她的手,拦下一辆出租,把她送回公寓,才道别。

    白雁几乎肯定今晚分别后,两个人会立马成两条无限延长的平行线,再无交汇的一天。

    上班、下班,日子又平静地翻过去许多页。

    康剑没有再打电话,也没再发生邂逅那样的事情,白雁差不多快忘了这段插曲。只是偶然看电视时,无意翻到滨江台,屏幕上刚好看到康剑在开会或参观,才会想起这个人我也认识。

    十一月初,各部委办局组织全体职工到医院参加一年一度的体检,这是单位福利,也是医院创收的好机会,各个检查科室都增加了人手,加班加点接待体检人员。

    柳晶这月恰好在妇产科门诊,每天累得叫苦不迭,直嚷白雁好命。

    白雁很没同情心地告诉她,自己接着还连休三天假。

    柳晶欲哭无泪。

    连休三天的情况,通常是白雁上了两个夜班,跟着到了周五,和周六、周日加起来。

    白雁回到公寓,泡了个热水澡,洗好衣服,收拾了下屋子,简单吃了点东西,然后蒙头大睡。

    睡得迷迷糊糊的,突然被一阵急促的铃声惊醒,开始以为是闹钟,睁开眼之后才发现是手机。

    “喂......”白雁闭着眼,又接近半睡眠状态。

    “白雁,你怎么不在医院?”

    康剑的声音,白雁咕哝地说:“我休假,有事吗?”

    了 “我在b超室。”

    白雁倏地睁开眼,条件反射地联想到什么,她轻轻抽了口气,尽量让语气镇静,“康领导,是检查出什么不好的东西?你不要担心,发现得早,可以手术根除的......”

    “你到底在说什么?”康剑打断了她,“我还没做b超呢!我刚刚去手术室找你,没看到人。一会,我们一起去吃早饭,是你来医院还是我去接你?体检结束,我上午没其他事。”

    白雁觉着大脑有点失控,她慢慢坐起来,靠着床背,看窗外,天好像是亮了,但是没太阳。

    “康领导,出了医院大门,向左有永和豆浆,向右有大娘水饺,哪家的早饭都不错,也不贵。”

    “康助,到你了......”有个大嗓门插进电波中。

    康剑合上了电话,白雁又躺回床上,蒙上被,刚迷糊上,“砰,砰......”有人急促地敲门。

    白雁真想抓狂了,腾地一声从床上坐起,蓬着头,拉着个脸,不耐烦地怨道:“来了,来啦!”尾音扬得高高的。

    门一开,下一秒又“啪”地一声关上,她捂着心口,睡意全消。

    康剑玉树临风般的站在门外。

    “白雁?”

    “呵呵,”她讪笑着,慌不迭地冲进卧室穿了件外衣,以手作梳,把头发扎成一束,冷毛巾抹了把脸,这才拉开门,“康领导请!”

    康剑斜睨了她一眼,把手中的纸袋递给她。

    她接过,纸袋还有点烫,低头一看,有米团和豆浆、虾饺,两人份的。

    “你......”她抬起头,神情纳闷。

    “这一阵市里面为创建文明城市迎接上面的检查,我忙得昏天黑地,也没顾得上给你打电话。”康剑揉揉额头,算是对前一阵沉寂的日子做了个交待,“云县那边我让人去过了,其实去与不去都没什么关系的,白雁还是我认识的白雁。”

    白雁瞪大眼,“你......不在意那些?”

    康剑犹豫了下,笨拙地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头发,“没什么好去在意的,都是过去的事。做我女朋友的人是你,又不是别人。你别说什么影响我的前程的话,我已经够讨厌被别人戴上‘官二代’的帽子。我的前程要靠自己去努力,别人挡也挡不住,帮也帮不了。”

    白雁突然失去了全身的力气,站都站不住,不得不扶着康剑的手臂,在桌边坐下。

    小小的公寓,第一次有异性光临,一股陌生的气流弱弱地飘荡着。

    康剑站在她的身边,手搁在她的肩上,“你还有什么心结,都说出来!”

    “康领导,我......就觉得这好像是个白日梦......你正经八百,官居高位,城府极深,你怎么可能玩一见钟情这样幼稚的游戏?这又不是在演言情剧,谁信呀,狗血剧情......唔......”

    康剑温热的双唇猛地堵住了她的没完没了。

    白雁惊愕地瞪圆了双眼,对上他冷然的眸光。

    一吻过后,主动权就已经不握在白雁手中了,康领导的进攻势如破竹,勇往直前。

    康剑不管多忙,一周至少抽出两次,到医院接白雁下班,顺便一块吃个晚餐。时间如果宽裕,他会提前半小时,直接到手术室等白雁。白雁公寓附近的那几个小餐馆经常留下他们的身影,小老板们逢人就说,市里那位帅帅的市长助理的女友脸上有两酒窝,看着很讨喜。

    出差在外,康剑总会在午休时打个电话过来。他不会打白雁的手机,而是打到手术室,让别人传话给白雁。

    白雁觉得康剑的追求,差不多地球人都知道了。她现在是百口莫辩,要说和康剑没有什么,只会被别人讲矫情。她索性什么也不说,保持沉默。

    周六,柳晶和白雁碰到一起休息。柳晶的准老公从省城师专毕业后分到滨江市一中,两人一块租了房子,屋子里要添的东西很多,柳晶说白雁眼光好,拉着她上街做参谋。

    两人逛到一家内衣品牌店,柳晶给准老公买了几条性感的内裤,扭头问白雁要不要给康领导也买两条,买得多,两人好压价。

    “什么呀,我和他现在只是一般朋友。”白雁脸一红,推了柳晶一把。

    “还一般朋友,你就骗鬼去吧!康领导就差在你脸上贴上私人物品的标签。他可是天天讲三个代表、科学发展观的正经孩子,任何花花新闻都会毁了他的前途。只有确定你是他家的,才会这般招摇。所以你就别装了,来挑一条。哇,康领导要是穿上,不知会是什么样,你用手机偷偷拍下来,让我饱饱眼福,好不好?”柳晶做出一幅口水纵流的神态。

    白雁不能忍受地白了她一眼,连脖子都红了。“你个大色女,当心你老公把你给休了。”心里面却不得不承认,柳晶的话非常正确。虽然她答应康领导先试着相处,但看这个趋势,除了百年好合,别无第二条路。

    百年好合呀......很遥远滴!

    “没事没事,我是心色身正。”柳晶笑嘻嘻地让店里的小妹把内裤包起来。掏钱包时,神神秘秘地从里面拿了小锡箔纸包塞给白雁。白雁好奇地举起来,等看清了,愣了一秒钟,脸越发红得像熟透的番茄,咬牙切齿地瞪着柳晶。

    “我可是为你好,”柳晶一脸关心备至,“康领导老大不小的,要是突然心血来潮,你不就用得上了。他可是正面人物,若是你中弹,挺着个肚子结婚,那会成笑柄的。”

    “柳晶......”白雁真是无语了,“你是我妈吗,操心得是不是太多了?”

    柳晶大笑,硬是把那个烫手的小纸包放到她包包里,拉着她出了店门。“开玩笑啦!不过,雁,你我都是在妇产科呆过的,看着女人生孩子、人流,那真是一个恐怖呀,所以一定要把自已保护好。”

    白雁对着天空,深呼吸,神啊,她这都交的什么滥友呀!

    “雁,你也别太害怕,该疯狂时别抑着。我现在算明白了,你哪是守身如玉,你是在守株待金龟!”

    “柳姐姐,金龟壳那么硬,就是撞上树,也不会怎么样的吧!”白雁没好气地说道。

    柳晶很认真地回答:“问题那金龟心甘情愿,他可以装晕,不就是你的了。”

    鸡同鸭讲,无法沟通。白雁挫败地把头扭过去,一看街边新开了家美发店,店名很有趣--------三千丝。

    “我发尾有点开叉,进去修修,你要不要来?”走得脚也有些酸,白雁正好想休息下。

    柳晶看看手机时间,准老公约了一会过来帮着提东西,时间还没到,“行,我也进去修个刘海”

    两人走进美发店,店面不大,但很干净,有两个女子坐在椅中。其中一个头发染得像个孔雀毛似的,化着彩妆,看见有人进来,两人忙起身迎接。

    “小姐是剪发还是烫发?”孔雀毛的女子热情地笑问,在看到白雁时,笑意突然半路折回。

    “明星......”白雁吃了一惊,“你什么时候来滨江的?”

    明星冷冷地瞟了她一眼,没理睬,“小丽,你过来帮她弄。”她朝白雁呶了下嘴,扭身招呼柳晶去了。

    “小姐,你想怎么弄?”小丽拉开椅子,让白雁坐下。

    白雁盯着明星的背影,淡淡一笑,“把发尾修下就行了。”

    柳晶纳闷地看看白雁,又看看明星,“你们认识?”

    明星闷声吐出一个字:“不!”

    白雁清亮的眸中,黯了几许。

    明星态度不好,手艺却不错,很俐落地就帮柳晶修了刘海,顺便还把眉毛修剪了下。

    “小丽,你闻闻,店里是不是有股狐骚味?”明星剪着,突地问道。

    小丽停下手中的发剪,嗅了嗅鼻子,“没有呀,我什么都没闻到。”

    明星哼了声,“你怕是感冒了,明明很浓的骚味,一会要把店好好地清扫下。小丽,你还记不记得我哥?”

    “记得,你孪生哥哥商明天呀,不是在成都军区做飞行员吗?”

    “嗯,他现在提干了,是飞行组的组长。明年五月,他回来结婚。他都四年没回来了,我真想我哥。”明星抚了下五彩的头发,眼风讥诮地瞟瞟白雁。

    小丽兴奋地眨眨眼,“那你未来的大嫂是哪里人?”

    “部队文工团的编剧。”

    “哇,也是女军人,真让人羡慕。”小丽放下发剪,替白雁掸去身上的碎发,拿了面镜子从后面照了照。

    “多少钱?”白雁站起来。

    “只要动发剪,最低十五元。”明星冷冷地说道。

    白雁给了小丽三十元,道了谢,便和一脸讶然的柳晶走了出来。

    一出店门,柳晶按捺不住追问:“雁,刚刚那孔雀毛是不是和你有仇?看你那眼神像刀!”

    白雁笑笑,“你看像吗?哦,我接个电话。”手机在包包里叮叮咚咚唱个不停。

    是康剑办公室的座机。

    “我在街上呀!去哪?江心岛?”白雁拧起了眉头,目光转向柳晶,“我不去了吧,正陪朋友逛街呢!”

    柳晶一把抢过手机,“康领导,我大人大量,为党弃友,白雁借你,不过要有借有还。”

    “我替党国谢谢柳护士。”康剑的嗓音微波不兴。

    “嘿嘿,应该的,应该的!”

    柳晶把手机还给白雁,康剑问清了她现在的具体地址,然后挂了电话。

    柳晶退后一步,打量着白雁。粉紫的高领毛衣,加长的米色棉风衣,中筒小皮靴,还行,文静不失活泼,时尚又不另类,带到哪都可以打个八十分,就是脸色苍白了点,嘴唇一丝血色都没有。

    “雁,你是不是贫血?”柳晶从包包里掏出化妆袋,替白雁上了点腮红,重新涂了点唇彩。

    “我健康着呢!”白雁抿抿嘴唇,神情恍恍惚惚。

    “康领导真体贴呀,那个江心岛是滨江新开发的旅游景点,听说上面有家休闲中心是会员制的,不是谁都可以去。江水悠悠,月色撩人,美酒佳肴,天寒地冻,这样的夜晚不要太浪漫哦!”

    柳晶无限向往地合起双手,一脸陶醉。

    白雁噗哧笑出声来,其他听着都好,可天寒地冻有点让人心戚戚的。“你少猪八戒思想,康领导没你那么低俗。”

    柳晶正要反驳,一辆黑色的轿车在两人身边停下,简单笑咪咪地从前座下来,拉开后座的门。康剑对着柳晶点了点头,往里挪了下。

    “去吧,去吧,玩开心点。”柳晶把白雁推上车,挥挥手。

    简单今天是司机,车平稳地往郊外驶去。

    白雁一坐下,就闻到康剑身上浓浓的烟味,抬头一看,他眼睛里满布血丝,但精神还好。

    “康领导,去江心岛干吗?”

    “放松。”康剑微躺在椅座上,闭上眼假眠,“白雁,叫我康剑,不准叫康领导。”

    白雁坐正,看着窗外飞掠的风景,“你本来就是领导!”

    康剑拉过她的手,轻轻掐了下,眼睁开一条缝。“我领导你什么了?”

    “领导我沿着你铺好的石子路向前进。”

    “怎么是石子路?”

    “因为碍脚。”

    康剑现在已习惯白雁的讲话方式,倾倾嘴角,不再接话,把她的手紧紧握着,又闭上了眼。

    简单在前面咧开嘴偷偷乐。

    车一直开到江边码头,一辆汽艇在江面上随风缓缓摇荡。

    简单没有同行,开车回市区,白雁和康剑上了汽艇。

    江心岛是长江与黄海入海口之间的一个小岛,汽艇开了一会,就到了。

    一辆游览车已经等候在岸边。

    游览车七转八拐,开进一座园林式的度假村,正是柳晶口中的“休闲中心”。白雁心中“咯”了一下。

    一下车,白雁发现度假村里人特别的多,看面孔都是滨江新闻里常出现的。康剑牵着她的手,一一为她作介绍。

    原来这个休闲中心就是滨江市政府的一个娱乐中心,一个月有那么一两天,各位领导都会带着家属到这里吃点海鲜、打打牌、泡泡澡。

    介绍完,康剑和市委书记、几位市长进去打牌,把白雁丢在一群满身富贵的夫人中间。

    这个时候,白雁觉得康领导就是一把拉满的弓,她是弓上的箭,想不一起下水都不可能。

    白雁虽说是第一次来,可没几个人表现出很讶然。官太太们早就从自已男人的身上学会了隐藏真实的情绪。

    夫人们来太多次,对岛上的娱乐项目不感兴趣,忙不迭地结对成双打麻将去了。白雁和几个三十来岁的夫人由工作人员陪同出去转了一圈。

    时值十一月底,温度很低,江上风又大,几个人转了一会,就冻得不行,急忙掉头。

    休闲中心里的浴室设施非常不错,几个人去蒸了个桑拿。出来时,冻僵的身子才回暖。牌桌上斗得正欢,麻将桌上战得正猛,离晚饭时间还有一会,其他几个夫人就在一边观战。白雁看了会,瞧见里面有一个小型会议室,有音乐声传了出来,她信步走了进去。

    原来是电视开着。

    白雁在靠近大门的沙发坐下,突地嗅到一股烟味,她四下扭头看看,最里端的沙发上还坐了个男人。男人三十多一点的模样,身着暗花的毛衣,灰色的牛仔长裤,腿特别修长,身子后仰靠着沙发背,扬脸朝上看天花板,旁若无人,做边吞云吐雾边思考环球大事状。

    他也察觉了室内有其他人,收回目光,看向外面。

    借着外面的灯光,白雁看清男人有一张玩世不恭的脸,勾起嘴角时,眉宇间浮出一股邪气。

    目光一碰触到白雁,男人笑了,长腿一抬,站起身往白雁走来。

    “如果我猜得不错,你应该就是传说中康剑的小女友。百闻不如一见,果真是清丽出尘。”

    白雁扯了个笑意,算是回答,心里面在猜测这个人是谁,说话和衣着,和外面那群端着官架子的什么长什么主任好像不是同一类。

    “哇,还是康剑那小子英明。哪像我们,生怕娶不到老婆,有人肯嫁,就忙不迭地娶了。现在有妻有子,被锁得牢牢的。早恋真不是个好现象,早恋意味着丧失,损失惨重,害死人。而康剑历经沧海,赏过巫山,现在还能和你这么漂亮的小姑娘花前月下玩情调,心里羡慕呀,看着不由地让我怀恋起我宝贵的大学时光。”

    白雁礼貌地弯了下嘴角,就别过脸去。

    在这种地方,沉默是最安全的自我保护。

    “怎么,我说错话,惹小姑娘生气了?”男人轻佻地挑了下眉,端起茶几上一杯冷却的茶,目光肆无忌惮地盯着白雁。没提防水杯歪了,茶水泼到了挑着暗花的毛衣上。

    “失态,失态......”男人自嘲地勾起一抹轻笑,抬手去掸毛衣上的水珠,哪知茶水已浸进毛衣内,越掸越湿,“你有纸巾吗?”男人放弃地放下手,问道,神态像个大孩子。

    “有的。”白雁拉开包,室内有点暗,她低头翻着,找出一包纸巾,往外拿时,又带出了一个小纸包,男人顺手就拿着了纸包。

    白雁抬头,突地以闪雷不及掩耳之势伸手抢过小纸包扔进包内,动作快得让人都没看清。

    可男人看清了,玩味地咂了下嘴,趣味盎然地看着白雁,“康剑真是失责,这种东西怎么还要小姑娘准备,一会要好好地罚他的酒。”

    白雁死的心都有了,低着头,一声不吭,浑身的血液倒流,心里面把柳晶骂了又骂。

    “我怎么失责了?”康剑从外面走了进来。

    “没......没什么。”白雁凌厉地瞪着男人,背后的寒毛根根立起。

    男人朗声大笑,拍拍康剑的肩,“你只顾自己玩乐,把貌美如花的小女友丢下不管,不怕被人抢了?”

    康剑甩开他的手,牵住白雁的手,“陆涤飞,这里谁敢抢我的人?”口气自信又带着一点挑衅。

    陆涤飞微带邪气的双眸攸地一眯,令人感觉有些妖异,“康公子言之有理,在滨江这地盘,想抢你的心头肉,那是没撤。不过,这明抢抢不到,不可以智抢吗?不管是暗恋明恋,调情殉情,只要让小丫头对我有了感觉,动了心,其他事慢慢来。”

    白雁心里一怔,这位姓陆名涤飞的男人玩笑像是开得出了界。

    康剑到是不露声色,云淡风轻地抬了抬眼梢,“慢着来,快着来,结果都是一样。因为你早就没有任何机会。”

    “机会是人创造的。”陆涤飞毫不示弱。

    “那至少要有一个供你创造机会的平台,陆兄,你能从大嫂那儿要得来吗?”康剑冷凝地看着他。

    陆涤飞又是一阵大笑,“知我事,康剑也。不错,不错,这辈子我是没机会喽,只能看着你的幸福羡慕哦!”

    康剑回以浅笑,一派豁达。

    “康市助、陆书记,聊什么聊得这么欢?”餐厅外新出现了几个人,一个头顶像地中海似的中年男人朝这边看了一眼。

    白雁认得,那人是滨江一号人物丛仲山书记,显然是刚赶过来的。

    康剑松开白雁,和陆涤飞并肩走过去,白雁跟在后面。

    丛仲山没有看他俩,犀利的目光落在白雁身上。

    “丛书记,”陆涤飞看在眼中,笑道,“你是滨江的父母官,可得体贴你的属下。康助家的小姑娘在医院手术室上班,动不动就是大夜班,幸福了病人,可苦了康助。这少年夫妻,哪能独守空房?为了康助能全心全意的工作,为了不让有心人寻机插足,我斗胆建议书记给小姑娘安排一个合适的岗位。”

    这话一落,旁边站着的几个人都笑了。

    康剑皱了下眉头,一本正经地说道:“多谢陆书记的体恤。医院里上大夜班的护士多得是,我不能搞特殊化,再说也没必要。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一个心往外伸的男人,不谈看着,就是用链子锁也锁不住的。我家白雁信得过我。”他回过头看白雁。

    白雁愣了愣,忙做出感动的表情,小脸上梨窝闪闪。

    旁边的人笑声更大了。

    “陆书记,说你比康市助差,你还不信,看看,他的觉悟就比你高多了。”丛仲山调侃地拍拍陆涤飞的肩,神情无比慈祥。

    “是,是,书记说的是,涤飞以后还要多向康市助学习。”陆涤飞说得诚意,看向康剑的眼神却带了讥讽。

    政府办主任从餐厅里进来,请几位入席。

    一行人这才停住话头,走了进去。

    白雁和家属们坐了一桌,政府官员坐了一桌,还有一桌工作人员。陆涤飞好像是具体承办人,整个晚餐都是他在跑前跑后。他口才不错,有幽默感。讲话中穿插玩笑制造气氛,玩笑略带色,逗得所有人笑个不停。

    餐厅里还有一套不错的音响,他为大家唱了首歌。

    白雁以为他会唱一首很正统的红色歌曲,没想到他唱的是娃娃的漂洋过海来看你,小女生甜腻腻的情歌,他竟然唱出一股沧桑、豁达的男子情怀。唱完后,他不经意地瞟了一眼白雁。

    白雁正在看康剑,康剑在向丛仲山的夫人敬酒。

    酒足饭饱,白雁拎着包,等着康剑带她回市区,却发现来的一帮人,成双成对的由工作人员领着往楼上走去。

    楼上是客房,她这才知道今晚要留下过夜,心里面不禁一揪。

    “康剑,”最后从餐厅走出来的陆涤飞叫住正走向白雁的康剑,手里面拎着两瓶酒,对着正拾级向上的几位书记、主任一挪嘴,“你就等不及加入他们的行列?”

    康剑微闭下眼,“你有何见教?”

    “咱们继续。”陆涤飞耸了耸肩,“小姑娘,你家康叔叔借我一晚行不行?”

    白雁脸一红,低下了眼帘。

    康剑用胳膊揣了下陆涤飞,“白雁,那你先去睡,我陪陪陆公子。”

    白雁哦了一声,跟着等候的工作人员上了楼。客房都在三楼,房间装设得很淡雅,非常宽敞,带有一个小小的客厅。她推开卧室的门,看到大床上放着两套睡衣,怔了怔,把睡衣挪到一边,锁好门,冲了个热水澡,没换睡衣,穿着自已的内衣上床睡了。

    平民吃惯了清淡小菜,难得吃一餐海鲜,睡到半夜,居然肚子疼得像搅拌似的,隔半小时跑一趟洗手间。跑了几趟,白雁浑身发软,头重脚轻,一身的虚汗,实在撑不住,只得打电话给服务员,要了两粒氯弗沙星。吃下去后,才好一点,这才迷迷糊糊再睡去,睡前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凌晨三点。

    好像刚刚合上眼,耳边听得门“咔嗒”一声开了,康剑一身酒气地推开门,直接走到了床边。

    白雁整个人僵在了床上。

    康剑没开灯,摸索着脱了外衣、长裤,掀开被子,“啪”地一下倒在了床上,震得白雁从床的另一边滚到地毯上。

    不一会,房间内就响起康剑重重的鼾声。

    白雁苦笑地从椅中摸过衣服,一件件地穿上。

    窗外,东方已经泛出一丝鱼肚白。

    借着那一缕晨曦,她打量着沉睡中的康剑,面色通红,头发散乱,衬衫的纽扣松了三粒,露出里面结实的胸肌。

    无疑,他是英俊的,也是结实的。

    如果把注射甲型流感疫苗那一天算是初相识,到今天,两个人认识快三个月了。他们之间除了那天在她的公寓里,有过一次唇贴唇,也就是牵了几次手,像这样子共处一室,还是第一次。

    不过不暧昧,感觉是在看护一个病人一样。白雁对着康剑顽皮地一吐舌,恶作剧地伸出手,摸了下他的脸。

    康剑突然翻身向里,白雁一惊,忙缩回手,脸上一片绯红。

    天色越来越亮了,白雁身子虚软得很,却没有睡意。她坐了会,穿上棉风衣,裹了条围巾,走出房间。

    外面没有风,江水只微微泛着一丝轻浪,朝霞在水面上洒上了一层金光。这一刻,白雁才看到江心岛的美来。

    她沿着小径慢慢地走,一抬头,发现陆涤飞从霞光里跑了过来。他换了身运动装,矫健的步履,显得特别有活力。

    白雁不知怎么,觉着陆涤飞是个危险人物,想转上另一条小径,已经来不及了。

    “早啊,小姑娘!”陆涤飞朝她挥着手。

    白雁无奈地停下脚步,“早!”

    “不会吧,康剑那小子还留了力气做儿童不宜之事?果真阴险!”陆涤飞凝视着白雁苍白的面容,啧啧说道。

    白雁好一会才明白他话中意思,不禁有些微怒,冷冷地朝他点了下头,走上另一条小径。

    “白雁,”陆涤飞的声音突然一低。

    白雁回过头。

    他的神情是少有的正经,“你和康剑登记结婚了么?”

    白雁眨了眨眼,没有回答。

    “如果没有,就找个理由分手。你和他不合适。我是看你投缘,才说这话的。康剑并不像你所看到的那样,你太小,他的世界很复杂。”

    白雁礼貌地颔首,“谢谢陆书记。”然后,头也不回地往前走去。

    “我是和你说真的,”陆涤飞拉住了她的手,察觉到她突然而至的僵硬,忙松开,“这个世界太冰冷,没有灰姑娘那样的爱情童话。特别在官场,康剑那样的出身,婚姻只有门当户对才能长久。你如果执意坚持,只怕想哭都没地方抹泪......”

    “那又和陆书纪有什么关系呢?”白雁笑了。

    陆涤飞看着她脸上两只俏丽的酒窝,有一刻的闪神,“我......怜香惜玉不行吗?”

    “我妈早就说过我是一颗顽固不化的石头。”

    “看来我是表错情了。”陆涤飞又恢复那一脸玩世不恭的样子,头发甩呀甩的,大声长叹。“本来想挑拨你离开康剑,这下我才有机会,没想到小姑娘冰雪聪明,识破了我的诡计,失败呀,失败呀!”

    嘴上这么说,他还是从袋里摸出一张名片塞给了白雁,“如果康剑欺负了你,或者受了什么委屈,我可以扮下知心哥哥。”

    “不是知心大叔?”白雁挪揄地问道。

    陆涤飞细长的眼眸一眯,“不,我只想做你的哥哥。”“哥哥”这个词,他是用韩文说的。

    这个陆涤飞,算是把白雁对共产党官员的印象彻底颠覆,这种人算是另类呢,还是败类呢?她真不好下定义。

    康剑一直睡到中午才醒过来,那些书纪、主任和夫人们已经陆续离开了。和白雁吃过午饭,便随陆涤飞一起坐汽艇离开江心岛。

    简单和另一个秘书样的男子已经在码头上等了。

    陆涤飞不知拉着康剑要说什么,白雁先上了车,简单也坐了进来。

    白雁记得陆涤飞给的名片上的头衔是“滨江市开发区党委书记”,她搞不清这是个多大的官,“简秘书,这个陆书记到底是何许人也?”

    简单扭过头,神神秘秘地一笑,“陆书记可是咱们省的风云人物,号称第一公子。”

    “他是省委书记的儿子?”白雁抽了口气,又是一青年权贵。

    简单摇了摇头,“省委书纪和省长,都生的是千金小姐,他是常务省长的儿子,和康书纪平级。他现在任滨江市开发区的书记,分管开发区、江区这一带,也和康助平级。他只比康助大了两岁,娶的是上海市某位名门之女。不是分管城建的市长调到国土厅去了吗,现在这个位置,要在他和康助之间选一人。其实不仅仅是这个位置,他和康助在许多地方都被人比较着,是真正意义上的竞争对手。两个人明里暗里都在争着,但咱们康助的风评比陆书纪好多了。”

    简单突然用手捂着嘴,意味深长地一笑,“这位陆书记,声色犬马,无一不好,红颜知已遍天下。”

    白雁明白了。

    康剑拉开车门进来,陆涤飞还特地跑过来向白雁道别,毫不顾忌康剑的对白雁挤眉弄眼。

    白雁抿嘴轻笑,合上车窗。

    “康助,你是直接回政府招待所吗?”简单问道。

    “先送白雁回去。”

    一路上,两人没有交谈。车停在白雁的公寓下,白雁下车,扭身想与康剑道别,康剑跟着她下了车,抬步就往楼上走。

    简单非常识趣,也没问什么时候来接,自顾把车开走了。

    以前两个人所谓的约会吃饭最长不会超过二小时,这趟江心岛两日一夜游,算起来都二十多个小时了,破纪录太多,白雁吃不消。这白日朗朗,康领导不去为党国效力,在这儿耳鬓厮磨的,真对不起纳税人辛苦缴上去的几个钱。

    一开了门,白雁正想热情招呼康领导要喝点啥,一转身,只见康领导英俊的脸庞一沉,一脚踢上房门,伸出双臂,把她往怀里一带,俯身就啄住了她的唇瓣,而且在她惊愕时分,顺利地攻城掠地,吮吸住她惶恐不安的舌头。

    “康......”领导两个字就这样被他火热的喘息给吞没了,她无措地举起双手,然后又挫败地放下,感觉到自已的身子在颤抖,大脑呈现空白,一股陌生的火焰从脚底升起,疯狂地向四肢蔓延。她站立不住,不得不全幅身心地依偎进他的怀里,无助地闭上眼,听到心跳如鼓。

    也不知过了多久,康剑才松开了她滚烫的双唇,把她的身子往后挪了挪。

    她迷离地看着他,他并不比她好多少,脸红气喘,胸前起伏得厉害。

    “白雁,你......爱上我了吗?”他颤声问道。

    她咽了咽口水,“如果我说不,是不是很不识抬举?”

    康剑眼眸一细,突又圈住她的腰肢,让两个人的身子近到不能再近。“昨天,上岛时,我对他们说,我带未婚妻过去。”

    “康领导,你这是在逼婚,我还没答应你呢!”白雁不知道自已此时有语气有多娇嗔。

    “你不答应吗?”康剑突然一抬手,像拎小鸡似的,把她往床上一扔,整个人就压了过去。

    白雁真吃了一惊,“康......领导,你......想干吗?”

    “生米煮成熟饭。”康剑很认真地回道。

    不会吧!白雁直眨眼,挣扎着,“你......不要胡来,我们......好好说话!”

    “我现在很严肃,”康剑一板一眼地吻着她的眼睛、脖子,在她耳朵左右吻得特别的久,白雁不禁觉得有些痒痒,噗地笑了,整个人一软,忙求饶道,“好了啦,我们坐起来好好说话。”

    康剑却不听她的,修长的手指熟稔地从风衣下面伸了进来,一点点上移,停在她的乳房之上,两个人都像触电一样哆嗦了下。

    房间内一下安静了下来,炽热的气息飘荡在空中。

    你爱我吗?”康剑眼神迷离。

    白雁张了张嘴巴,发不出一点声音,只觉着身子热得像要蒸发了一般。

    “我们把关系定下来,好不好?”康剑的吻轻抚着她柔嫩的双唇。

    “我......”

    手机忽然响了起来,白雁如蒙大赦,“我接电话。”她麻利地从康剑身下挣扎出来,冲过去抓住手机。

    “妈?”她拍了下头,忘了每月的最后一个星期天,白慕梅都会从云县过来看她,“你在哪里?”

    白慕梅不爱到她的公寓,来了总住酒店,然后母女俩约了在外一块吃饭。

    “爵士岛咖啡厅?好的,我马上就到。”白雁合上手机,转过头,康剑深邃地凝视着她。

    “对不起,我妈妈来了,我要去......”

    “我和你一块去。”

    “呃?”

    “我该见见你家人。”康剑上前替她抹平刚刚弄乱的衣衫。

    “康领导,做事三思而后行。你真的......爱我吗?”她抿了抿嘴,有点想笑。和康剑谈情说爱,总觉着在背毛主席语录,怪怪的。

    “当然,从听到你的名字......从看到你第一眼,我就很确定。”康剑点点头,“我怕你怀疑我的真心,所以才如此急不迭地把你带进我的生活圈。”

    “那好吧!”白雁沉吟了下,娇柔地闭上眼,搂住了他,“我带你去见见我妈妈。”

    两个人打了车过去。

    白慕梅已经到了,坐在二楼最里边靠窗的位置上,头发拢在脑后绾成一个发髻,穿一件墨绿色的宽松毛衣。料峭寒意,她脸容皎洁,托腮望着窗外,活生生是一幅油画,咖啡厅里的钢琴曲像是专为了配合她才播放的。

    康剑问了白雁两遍:“她是你妈妈?”

    白雁的同学和朋友,没几个人见过白慕梅。

    以前,白慕梅跟着剧团到处演出,很少呆在家里。白雁的家长会都是自已去开的,老师们都是当地人,见惯不怪,眼风扫过坐着一群大人中的小人儿,一下就过去了。后来,剧团不太景气,没什么人肯去看戏。白慕梅和别人合开了家礼仪公司,更是忙得见不到人影。现在,不知怎么的,突然返朴归真,处处讲起传统来。自然而然,白慕梅又回到了戏台上。

    站在戏台上的白慕梅,满头珠翠,颤颤悠悠地,在灯光下面闪着夺目的光彩,绣花裙子外面垂着几十条绣花裙带,走动起来,钗环叮当,风摆杨柳。她跟书生在后花园里谈恋爱,亦娇亦嗔,卖弄风情。小时候,白雁听不懂唱词,但白慕梅嗲声嗲气的唱腔却听得真切。她非常难为情,唯恐别人知道自已是白慕梅的女儿,偏偏全世界的人好像都知道她就是白慕梅的女儿,在她背后指指点点。

    有幸见过白慕梅的同学,表情和问话都非常一致:眼睛瞪到脱眶,嘴巴半张,无法置信地问:这是你妈妈?

    白慕梅不像个妈妈,而像是白雁的姐姐,还是一个被上帝宠爱到极点的姐姐。

    在护专时,柳晶她们的妈妈都到学校来过,唯独白慕梅没有出现过。有时,柳晶和其他同学好奇地问起白雁:你妈妈是什么样的人?

    美人!白雁想了想,说。

    白慕梅是不折不扣的大美人,举手投足,一颦一笑,都是风华绝代、倾城倾国。无论走到哪里,无论她多么不施脂粉,可她永远是人们目光的中心。

    “嗯,我妈妈。”康领导这样问,证明他也只是一个普通人,白雁淡淡地一笑。

    三个人先喝了杯咖啡,晚饭点的商业套餐。出乎白雁的意料,饭吃得很热烈。白慕梅说话并不多,但她总能引出康剑的话来。同时让白雁没想到的是,康剑一反平时的严肃沉稳,笑声朗朗,妙语不断,不乏幽默。

    白雁也曾带过几次同学回家,恰巧碰到白慕梅在,她通常是正眼都不看别人,不耐烦地把白雁使唤来使唤去。

    “没出息的东西,也就只配和这些上不了台面的下三滥一起玩。”白慕梅娇美的嗓音压着,像条蛇似的发出咝咝的声音。

    白雁眼皮抬都没抬,脸色平静,当作什么都没听见。

    白慕梅对康剑却是极耐烦、极买账的。康剑不管说什么,她都会笑。这笑,像花苞似的,先抿着,然后含着,直到最后含不住了,扑哧一声,笑得春光烂漫。她又不是无知少女那种傻笑,而是深谙其味,心领神会的那种笑容,有她坐在对面,不幽默也幽默了,不深刻也深刻了,都酒不醉人人自醉了。

    康剑好像不太会欣赏对面的这份香醇,说话时,有意无意总拉着白雁的手,眼角的余光一直锁着白雁,看在别人眼中,就是一种浓得化不开的柔情。

    “阿姨,我想和白雁下月中先订婚,可以吗?”康剑终于点明了今晚的主题。

    白慕梅脸上的笑意浅了些,撩起眼角看白雁,“姑娘大了,这事我做不了她的主,别问我,你们自已决定好了。”语气温婉、惆怅,带着股幽怨。

    白雁放在膝盖上的指尖有些发白。

    康剑站起身,“白雁,你陪阿姨再聊会,我先走。”他礼貌地颔首。

    白慕梅淡淡地回应,眸光悠悠长长,像粘在康剑的后背上。白雁把康剑送到外面后,才回到白慕梅身边。

    白慕梅脸上的笑意全部收起来了,一口一口地喝着养颜的玫瑰花茶,不发一言。

    白雁拿了自己的杯子,在手中把玩着。这时候的白雁和平时俏皮、可爱的样子,完完全全是两个人。

    “你什么时候认识他的?”白慕梅抬起眼,开口问道。

    “三个月前。”

    “你到挺放得住话,为什么前二次见面时,没有吱声?”

    “那时我们还不太熟,没有说的必要。”白雁把杯子凑到嘴边,抿了一口,觉得花茶的味不好受,又挪远了。

    “康剑不是结婚的对象。”白慕梅冷冷地拧了拧秀眉,“他看上去礼貌周到,骨子里却非常冰冷无情,而且......你也配不上他。”

    白雁笑了,“那谁配得上我?”

    白慕梅优雅地双腿交叠,“我不知道,反正你和他不适合。”

    “妈妈,你是不是在妒忌我?”白雁慢条斯理地问道。

    “白雁,注意你讲话的方式,我是你妈妈。”白慕梅加重了语气,“我是为你好,才这样对你说的。你和他不可能幸福的,你不要做梦了。”

    白雁把脸侧向另一边,看着窗外闪烁的五彩霓虹,“不做梦,怎么能往前走?你也知道你是我妈妈,那你知不知道,遇到一个你心里面喜欢又能接纳我全部、敢娶我的男人有多难?我不是因为他是什么市长助理而接受他的,而是他了解我的全部,却仍然要和我在一起,他有担当,可依赖,我......不会遇到第二个他这样的,我真的想嫁人了,我想要一个完整的家。”

    白慕梅愕然地看着她。

    白雁继续说道:“你很享受你现在的一切,你是我妈妈,我不作任何评论。但我也想过我想要的日子,请你不要再说什么了。”

    “白雁,你以为结了婚就有了保障?你错了,结婚只是一种形式,很脆弱的,经不住外力的拉扯,一下就会断裂。你反而还会因为这种形式而将自己锁住,错过许多选择。”

    “像你那样在不同的男人之间游走,就活得很开心吗?那是你,不是我,我和你是不同的两类人,我要比你活得有尊严。”

    白慕梅抬手给了白雁一耳光。

    清脆的声响引得其他客人纷纷看向这边。

    白雁愣怔了一会儿,转了个方向凑过去,“还有这边脸呢。”

    “给你一点儿教训也是应该的。”白慕梅老实不客气地扬手又打了一巴掌,“你以为你比我强多少?给了你颜色,你也开不起染坊来。你回去拿着镜子照照自已,掂掂自己的份量,康剑有可能爱上你吗?你有什么,高学历?美貌?一个侍候别人的小护士妄想攀上高枝,让别人笑喷了。不要和我讲什么伟大的爱情,这世上没这种东西,你也不会遇到。即使康剑娶了你,那也不是爱。”

    “那是什么?”

    白慕梅冷冷一笑,“一时的新鲜罢了!男人会头脑发晕,但只会一时,不会一世。结婚、离婚,好玩吗?我可以给你相个面,你如果执意结婚,这份婚姻不会超过六个月。”

    “如果超过了呢?”白雁捂着脸,一字一句地问。

    “我喊你妈!”

    “好。”白雁脸上荡起一层神秘的笑纹,“那我们就看看吧!不过,妈,我能结婚,就已经比你幸福了,至少,还有人愿意娶我,你呢?”

    白慕梅嘴唇、指尖、全身,都在哆嗦着,“白雁,你记住你今天所讲的,以后不要在我面前掉一滴泪。”

    白雁娇嗔地弯起嘴角,轻声柔语:“妈妈,你有看过我哭吗?我是一个顽强的病菌,百毒不侵,抗药性特强。”

    “白雁,你话说得太多了。”白慕梅微闭下眼,拎起包,优雅地往楼下走去。

    咖啡厅里灯光昏暗,桌上的水漂烛一闪一闪的。白雁缩在沙发里,在任何人都看不见的角落里,突地泪盈于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