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母亲究竟是谁?

商朝雨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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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喜欢游泳吗?

    林卫忠无意之间的问话,却一时掀起了我心头的风暴。

    我眼前再也控制不了地晃动起了小学三年级时那一年暑假的画面。

    那天,天气很热,知了在拼命地叫着,地上像下了火。

    我和几个同学约好,在烈日当头的中午,偷跑到村子前那条大河里去游泳。

    回来后,屁股被父亲用皮带抽得鲜血模糊,好几天都不敢坐下,睡觉都得小心趴着。

    当时,对于父亲的“暴行”,我既没有委屈地哭,也没怎么深深地去恨。

    现在想来,我都很惊讶自己在仅仅11岁时就能那么懂事。

    我理解父亲,他从小失去了母亲,他惧怕同样失去母亲的我有任何的危险。

    打完之后,父亲整个晚上都不说话,只是一味地抽着他的襄阳烟,目光还时不时地从装着母亲遗像的镜框上慢慢扫过。

    还是我跟父亲说,爸爸,不疼,爸爸,真的一点都不疼……以后就再没怎么游过泳。

    我是中学那一帮哥们中唯一一个不怎么会游泳的人。

    怎么回答他?重复一下上面的故事?

    我不能说,更不愿不想去说。

    这是属于我与老父亲的秘密,我不想扒开这个秘密。

    一想到正躺在病床上的老父亲,一股揪心的痛呼啸着向我袭来。

    瞥了瞥一脸迷惑地注视着我的林先生,我没有做任何解释任何说明,简单又有些冷漠回答道:“我不怎么会游泳,喜欢又不喜欢,就这样。”

    然后,迅速地穿好衣服,头也不回地抢先跑出了浴室,逃离似地避开林卫忠。

    乘电梯到六楼的病房,我问父亲想吃点什么晚饭,可能担心我太累的缘故吧,父亲犹豫了片刻,终于微笑着对我说:“还是吃医院食堂吧,蛮不错的。”

    我走到父亲面前,一边拿起床头柜上的保温杯,一边笑着看着父亲的眼睛:“爸爸,我知道你喜欢吃三鲜面条,我就去给你下吧。别担心,正好练练腿劲儿!”

    没等父亲说什么,我就立即推门出去了。

    不一会儿买来了三鲜面条,我把保温杯里的倒进碗里递给父亲,父亲吃得很香。

    父亲吃完后,我收拾碗筷到盥洗室冲洗,再端着便盆到厕所冲刷,接着扶着父亲躺下,又捧着洗衣盆拿着衣服到盥洗室。一切工作完成之后,我在空床上坐下来,把目光投向对面病床。

    我看到了林先生熟悉的眼神,他正注视着我,真不知道注意了多长时间。

    也许心有灵犀一点通吧,我感到他好像对我使了一个眼色。于是我们走上病房阳台,他问今晚有没有时间到外面聊聊,我居然答应得那么爽快。

    难道这是我一直盼望与喜欢的吗?可为什么答应后却又后悔不迭呢?

    走到父亲面前,我与父亲商量,没有一丝底气:“爸爸,今晚我想和对面的林叔叔到外面走走,行吗?”

    父亲脸上一片湛然的笑容:“去逛逛吧,病房里空气不新鲜,只是早点回来。”

    于是我微笑着与林先生下楼,我们都心照不宣地走了楼梯,而没有选择电梯。刚出楼梯口,一阵凉风就猛地吹向我全身,我不禁连抖了几下,一只有力的手臂搭上我双肩,把我裹在臂湾。

    我就那样靠着他隆起的胸膛,被他挽在身边。

    时间凝固了,一切都停止了,只有他呼出来的热气在我耳边痒痒地吹着,他身上那种气味让我有一种欲望不断萌发,我几乎不知所措了。紧靠在他的臂湾,我确确实实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踏实,而他把我搂得越来越紧了。

    我如痴如醉地感受着身边这个男人身上的体温给我带来的温暖与幸福。

    我心中呼唤着。

    爸爸,爸爸,爸爸!

    我多么想就这样被你有力地挽着,我多么想就这么永远地靠在你身边!

    当我知道自己不是父亲亲生儿子的时候,我就盼望有这么一天,能够找到你的一天!

    感谢上苍让我见到了你!

    真的见到你之后,我终于明白我的饥渴!

    就像在沙漠里寻找水源的旅行者,我是那么需要你的拥抱呵!

    抱紧我,爸爸!抱紧我,爸爸!

    然而,似乎有一种巨大的外力从我心灵深处迸发。

    倏地,我毅然决然地从他的臂膀里一下子挣脱了出来。

    从来处来,到去处去,我的去处该是那个楚家庄,该是那个培养我长大成人的父亲!

    该是那个正躺在六楼、满鬓霜发的父亲!

    深呼吸了一口气,心绪宛若被突如其来的风儿吹乱的池水平复了下来。

    我静静地看着面前这个与自己一般高大的男人,伸出右手拍了拍他坚实的后背。

    在身体跟他迅速地亲密接触了一下之后,我很平静地问道:“你嫌凉吗?我年轻,身体好,没有关系的。”

    外面真的好凉。

    这六月中旬的滨江市上空,有一轮明月朗照,依稀可以看得清楚周围很多建筑物的剪影。天空真的像一个偌大的蒙古包,在圆月辉光的映照之下,辐射出深蓝色的浩渺幽光。站在医院广阔的停车场上,背靠着钢架护拦,仰望天空,整个银河悬浮在宇宙之中。

    我想起了小时候童话里的描述。

    那些星星真的好像放在蓝丝绒上的钻石,它们闪闪发光,好像很多只眼睛一眨一眨的,透出无穷的玄妙与神奇。已经很多年没有看过这样的景象了吧?那还是与父亲一起躺在打麦场上所见的画面吧?

    停车场上人稀稀疏疏的,非常寂静,静得可以听到自己的心跳和空气在耳边轻轻流动的声音,似乎还有远处传来的汽笛声。

    他紧挨着我站着,也抬着头仰望着天空。

    我和他都笑了,笑得仿佛天上的星星一样单纯,月亮一样晶莹。

    他一边说着话,一边抚摸着我冰凉的手:“冷吗?这样会暖和一些的。”

    我想抽出手,可另一种奇异的力量把这种想法击得粉碎。

    我的右臂靠着他坚实厚重的胸膛,我早已陶醉在那种安详踏实的感觉中。

    说实话,自从母亲走后,我常常在夜里枯坐或者惊醒,从来没有体会过这种安详和踏实的感觉。

    又一阵凉风吹来,我好像从胡思乱想中恢复了意识。

    我抽出了双手,对他笑了笑:“不好意思,在你面前,我好像变成了一个孩子。哦,可以问你一个私人问题吗?”

    “问吧,只要是可以回答的。”他呵呵连笑了几声,眼睛里弥漫着亲切的光。

    “你能告诉我,”我故意停顿一下,我可不想这么沉闷下去,制造点波澜吧,“你今年是多大年龄呐?”

    他不轻不重地敲了我几下脑袋,浑厚而富于男性魅力的声音接着响起在我耳边:“我五一年出生,你说我今年年龄几何?”

    “这么难的数学题,我可算不出来!”

    我心里真正地陷入了一场更激烈的斗争,根本无心应付他的那句话了。

    天呐,他只有四十七岁,而我已故的母亲将近七十了啊,难道、难道母亲也不是我母亲?

    那母亲究竟是谁?我、我楚明溪究竟又是谁?

    也许看见我脸上神色瞬间的变化吧,他关切地问我:“是不是呆在这里凉风时间吹长了?或者说有什么心事?”

    “哪有。我在想,我们居然在很短的时间里谈这么多的话,成了忘年交。也许你不这么认为,不过我已经认定你这个朋友了。”我摇摇头,凝视着他的眼睛,语气平静,还带有一种悠然,“不过说也奇怪,我很听你的话。在我看来,你说的话好像都很有道理,而且说到了我心里。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

    他又乐呵呵地爽朗地笑了:“是吗,这么神奇?那我就多说你几句啦。”

    稍停片刻,他继续说了下去:“小楚啊,生活、工作、家庭中出现一些挫折、遇到一点困难是在所难免的,关键不能对前途、对人生甚至于对自己丢失了信心。千万不能因为一人、一些事而否定一切,而消极悲观。你还年轻,又这么聪明,这么有才华,我想,你肯定记得雪莱的那句诗吧?”

    “我知道,冬天已经到了,春天还会远吗?”我顺口接了下去。

    “你人生的春天才刚刚开始。”他有力地拍着我的后背,声音响亮地敲打着夜空,“我坚信,你的前途很光明,你的人生很美好!”

    他说得那么动情,那么语重心长,目光里洋溢着慈祥、亲切与鼓励,拍着我后背的大手传来脉脉的情意,突然,我竟然萌生出一种想扑在他怀里淋漓畅快地大哭一场的冲动。

    可是,我强行按住了冲动,我站直身子,转过去正对着他。

    伸开双手,我轻拥了一下他身体:“谢谢你,大朋友。我会永远记住你说的话。”

    然后我们肩并着肩向病人住宿区走去,跟下楼一样没有乘电梯,慢慢地、慢慢地从一楼爬到六楼,印象中爬楼的时间似乎比乘电梯还要短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