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出征

枕冰娘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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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魏沧齿关咬得咯咯响,冷笑:“好,很好,我竟是一念慈悲,小看了一头狐狸,不,是一匹狼!”

    下人暗自叹了口气,他懂魏沧的脾气。

    只怕这一怒,节外生枝的孽都得出来了。

    果不其然。

    诸侯历一百三十八年,秋。

    燕卫之战爆发。

    燕国由大将魏沧率军,北上攻卫。

    而魏沧同时带走的,还有一名女伶,名姜儿。

    随军带个女人,倒也不算意外,毕竟一打仗几个月,男人都是男人,总得有需求。

    燕国意外的只有两个人,一个姬照,一个魏凉。

    魏凉从大任潭策马狂奔,追到城门时,只看到猎猎的军旗,飘扬在天际一线处。

    据人说,从此魏小将军一头扎进了大任潭,更是没日没夜的苦修,任瀑布击打在肉身上,褪了一层又一层皮。

    当然被魏沧带走的姜儿也没好过。

    她是伶,风花雪月水为骨,战场的苦根本吃不下来。

    魏沧没有动她,甚至是,把她和其他营伎扔在一堆,就忘诸脑后了。

    他忙于战事,风里来雨里去,人都见不到,其他营伎和士兵们厮混,空气里都是糟践。

    姜儿身份特殊,被晾在一边,傻瞪着眼数进来的士兵,谁少了胳膊腿的,谁又从战场上没活着回来。

    朔风吹烂了她如花颜,粗席磨破了她如雪肤,鼻尖不断的血腥气和马粪味,更是让她茶饭不思,整日的反胃和发低烧。

    她受不了这种日子了。

    终于在某天大军拔营时,趁着人乱眼杂,姜儿藏在死人堆里,逃脱了。

    燕国,与卫交界的某座小城。

    张三是姜氏分家的马奴。

    这几日,他总见一名女子窝在巷子角,探头探脑的往大门觑。

    “从战场逃出来的吧。”张三走过去,打量女子衣饰,是营伎,近乎于女字旁一个支的存在。

    张三叹了口气,扔了剩馍馍给她:“拿了馍就走吧。姜家是名门,你在这脏了门楣,被贵人们瞧见了,会讨打的。”

    这种场景不罕见。

    本就是两国交界,乱世战争频繁,姜家这种大户门口,常有乞儿或流民。

    姜,炎帝生于姜水,因以水命姓为姜,裔孙姜尚封于齐,此后姜为贵姓,百年名门望族。

    家族大了,分支就多。

    而燕国的这一支姜,本家就是王城以丞相姜攸为首,除此之外各地分家,零零总总,在当地都是无可争议的权贵。

    女子正是姜儿。

    她花了十日逃到这处边界小城,身体已经接近崩溃的边缘了。

    营地里带出来的粮食早就吃光,她遍体鳞伤,衣不蔽体,还发着烧,能够找到姜家门口,都是她撑着最后一口气。

    今日若再不到救治,便只有死路一条。

    “求你……”姜儿爬到张三脚下,拖出一条血迹,“救救我,我认识姜家人……”

    张三捂住鼻子,连连后退:“烧糊涂了吧!天下那么多活不了的人,姜家难道能救每一个?再给你添半个馍馍,就自己赶快走吧!”

    姜儿的意识已经开始模糊了。

    她身上最要命的是几处疽疮,已经开始化脓了,生和死都感觉是一线之间的事,她甚至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在逐渐放缓。

    时值初秋,打朵的木芙蓉,是这片边疆小城里唯一的艳色。

    芙蓉花瓣飘落,落到姜儿鼻尖前。

    不知道王城中的木芙蓉是否盛开,是否风吹花落,落了他满肩。

    姜儿脑海里冒出那少年的模样,她笑自己,都到这个时候了,怎么还想无关紧要的事。

    “哎哟,又来在门口咽气的?过来搭把手,准备收尸!”张三见怪不怪,唤宅里的人卷草席过来。

    乱世风雨,谁不是命若蝼蚁。

    然而诸人愣住,因为那女子如同回光返照,忽的不知从哪来的决绝,扯下自己的衣衫,露出肌肤上面一个烙印。

    “家传玉珏?”诸人大惊。

    他们认得玉珏花纹,是当年太祖姬岐和杨家女的定情之物,后来代代相传,为家主信物。

    再到这一代,本为燕相姜攸所有,因唯一的嫡子姜夕英身子不好,姜攸便提前把玉珏传给了他,权当镇命了。

    张三纠结几番,下了决断。

    “把她抬进来,先请郎中诊治。再快马加鞭,把消息告诉夕英少爷。”

    能活着回去了。姜儿最后一个念头溃散,世界就陷入了黑暗。

    是啊,她要活着回去,哪怕和疯子做交易。

    她要再次看着王城的落花,落了那少年满肩。

    姜儿清醒过来,估计是半月后了,因为触目所见的木芙蓉,已经开得热闹了。

    她周围很嘈杂,有汤药味,有奴仆走动,有姜夕英的声音,吩咐着收拾东西,备马车回京。

    然后姜儿就被抬上了马车,又经过半月的颠簸,她背部终于碰到了柔软的丝锦,鼻尖窜入的是王城纸醉金迷的味道。

    “我知道你醒了。你利用我回京,怎么,睁眼说声谢谢都不说?”姜夕英在榻边坐下。

    姜儿眼皮动了动,睁开来,直视姜夕英:“谢谢贵人。”

    “还叫贵人?”姜夕英眉梢一挑。

    姜儿别过头去,不说话。

    她身上的伤都好生处理过了,汤剂和膏药都是最好的,恢复到七七八八,但还是觉得身心俱疲。

    尤其是当她料到接下来的日子,她主动送到姜夕英面前,要付出的代价。

    姜夕英起身,哐当一声打开窗扇,扭住姜儿的头,逼她看窗外的景致:“你好好看看,这一切,你不熟悉?”

    窗外是廊腰缦回,雕梁画栋,极尽煊赫的富贵门第,亭台楼阁一眼都望不到头。

    名门,相府,姜。

    姜儿却瞧着中庭的桂花树出神。

    金黄的小花挤在一起,密密匝匝的,开得热闹。

    葳,敷蘂葳蕤,落英飘颻(注1),葳蕤之葳。就叫阿葳如何?

    那天他这么对她说。

    葳蕤,原是如此。

    姜儿想着再见到他时,一定要让他唤自己阿葳,一声声的。

    “真的什么都想不起来?”姜夕英的声音传来。

    姜儿回过头,直视他:“贵人什么时候放了妾?”

    “放你?”姜夕英抬起姜儿下颌,头一歪,“……你给我生孩子以后?”

    姜儿浑身一抖,从齿缝迸出三字:“你疯了。”

    注释

    1.敷蘂葳蕤,落英飘颻:《文选·左思·蜀都赋》,张铣注:“葳蕤,花鲜好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