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纸鸢

枕冰娘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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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年放炮仗,他十五岁后就没碰过,那时雄赳赳的以为自己长大了,嫌孩子气。

    没想到长大了,才明白长辈要说多少谎话,来掩盖他们笑脸的背后。

    入这世,悲辛无尽。

    魏凉笑笑,擦了火折子,点炮仗,想了想,又点了一个,就并排挨着。

    咻,小孩的欢呼合着爆裂声入空,雪地里洒落金花雨。

    “新岁安康……新岁安康。”

    魏凉重复,不知是对何人诉。

    新岁,诸侯历一百四十年。

    积雪消融,春意酝酿,木兰院的桃李打朵儿。

    姜朝露伤好了,和朱莺乌梅糊了纸鸢,在院子里放。

    “夫人画的不像是纸鸢。”朱莺瞅了瞅。

    “是青鸟?”乌梅猜测。

    姜朝露点点头:“是,是青鸟,传信的青鸟。”

    朱莺摆弄着自己的喜鹊纸鸢,问:“青鸟飞上天,夫人要传什么信呢?”

    姜朝露一愣,沉默。

    朱莺没意识到异样,再问:“信,又传给谁呢?”

    姜朝露愈发沉默。

    乌梅连忙瞪朱莺,使眼色:“你的喜鹊缺了只眼,还不快补上,哪里得闲管夫人的!”

    “画漏了?不可能啊。”朱莺低头查看,不快嘴了。

    姜朝露扯扯嘴角,撕了青鸟纸鸢,让朱莺顺便给她重画一个,就普通的。

    乌梅拾起青鸟纸鸢的碎片,不忍。

    “是妄念,不该有的。”姜朝露平静到近乎麻木。

    冥冥之中,命运开局。

    这是姬照退出她生活的第一年。

    也是她在三年后,迎来大悲之喜的起点。

    魏宅,春光明媚。

    魏凉也糊了纸鸢,大抵是被魏沧的小孩逼的,陪他们玩。

    “小孩都大了,你做叔叔的,别整天只知道练武,还是要和家人多亲近。”魏沧很乐意魏凉帮他管小孩。

    就如他曾经做过的,长兄如父。

    “小叔画个什么?关公抗大刀,还是秦叔宝战天兵?小叔帮我画大圣,要猴子!”

    小孩簇拥着魏凉,跟拥孩子王似的。

    魏凉哭笑不得,一一帮他们画好,瞧着他们满院跑,他守在旁边,想给自己也画个。

    他画了青鸟纸鸢。

    漫天天兵天将中,飞来只鸟儿,惹得小孩们笑成团。

    “小叔为什么画鸟儿,一点也不威风!”

    “威不威风不要紧,小叔只希望它飞远点,再远点。”

    魏凉半戏谑半正经的,回应。

    院子里欢声笑语,魏沧很欣慰的走过来,拍拍魏凉的肩。

    “今年你二十,弱冠,是男子汉了,成家立业该考虑起来了。”魏沧看了眼偏院的方向,“你有心结,娶妻的事不逼你。但苣氏,既然是王诏,顺水推舟也无妨,我查过她底细,忠烈之后不差的。”

    “兄长?”魏凉瞳孔微缩。

    魏沧叹气:“……我让女医瞧过苣氏,这几天,是好时机。”

    魏凉还没明白好时机是什么意思,当晚就被“请”到了偏院。

    不是被魏家的人,而是被宫里的嬷嬷。

    夜深,橘灯如豆。

    “小将军血气方刚的,月余都不碰苣氏,是不是说不过去?”嬷嬷的脸皱成树皮,乌黢黢的,“王上说了,这可不是一次两次的事,除非苣氏怀上孩子,小将军做戏就得做全套。”

    魏凉凄凉一笑:“呵,要多久?”

    嬷嬷斜眼睨他:“这几天都是好时机,小将军若听话,长痛不如短痛。”

    魏凉的头耷拉下来。

    苣静坐到他身旁,一声不吭,开始解自己的衣衫。

    “小将军还愣着作甚?”门扇上映出嬷嬷的后脑勺,像两个鬼瘤。

    魏凉转头看苣静,哑着嗓音问她:“好时机?”

    苣静含羞:“是,禳侯派来的女医也是这么说的。”

    魏凉浑身一阵哆嗦,像是寒噤,嘴唇都发白起来。

    他走到案边,咕咚咕咚,先灌了几壶烈酒,方熄灯落帘。

    ……

    魏凉停了下来。

    不是他自己,而是苣静伸手,抵住了他胸膛。

    “少爷,奴反悔了。”苣静抬头,语调不稳。

    魏凉示问。

    苣静欲言又止,半晌,话题一转:“真心,奴有可能,得到您一点点真心么?”

    “对不起。”魏凉回答得迅速。

    苣静抿抿唇,竭力道:“不是现在,是以后,只是一点点,一点点亦是不可能么?”

    魏凉摇头,还是没有迟疑。

    苣静脸上划过抹失望,但没多久,她又释然的笑:“好,那这个小孩,生来便如同丧父,还不如不生。”

    她想起自己的父亲,那个被誉为名臣的苣公,她却连他长什么样,记忆都是模糊的。

    他总是操劳国事,事必躬亲,能记天下事却不记儿女名,有时看到她还问她,你是哪家的小孩。

    甚至中山亡那天,他连半个字都没留给家人,自己就站上了城墙。

    她和所有人一样,三个月后,才从诸侯的悼文中得知,苣公,以身殉国。

    魏凉不知道这段故事。

    但他看到近在咫尺的女子的眸,明明生了男女间的温柔,却话说得,决绝又肯定。

    魏凉拿不准。

    “请在外边。”苣静红着脸,咬牙点头。

    魏凉也点头,他懂了,这答案。

    水拐出河道,向原野而去。

    ……

    一连数日,燕国的早春,春月朦胧。

    这日,悄寂时分。

    木兰院外的石板路,被月光映得发白。

    姜朝露瑟缩的指了指:“妾,捡纸鸢。”

    月光下,暗卫手按刀柄,目闪寒光:“大半夜的放纸鸢?”

    十步开外确实有一只纸鸢,线断了,落在石板路尽头。

    场景古怪,能落到这么远,更是古怪。

    暗卫心里嘀咕,想起这几天,姜朝露半夜爬起来放纸鸢,开始只能飞丈高,到能飞出院墙,到能飞到远方。

    她一直在练,每晚旁人都歇了,她一直借着月光,偷偷起来练。

    暗卫是被君王派来监视野室的。

    半夜放纸鸢虽神经,但没错,他也就视而不见,直至纸鸢飞出来,姜朝露跟出来捡,他方觉出不对劲。

    “捡了就回去,休得耍花招。”暗卫攥了攥刀,冷声。

    姜朝露向前走去,纸鸢落得很远很远,她也离木兰院越来越远。

    暗卫跟在她身后,眼睛盯得跟鹰似的。

    姜朝露走到纸鸢落处,木兰院在她身后,成了月光下一个小包。

    她抬头看前方,隐隐有白墙黑瓦的巷子,她的纸鸢果然很乖,落到了该落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