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故事

郡连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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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竺姜一上飞剑,眼泪就不争气地流下来。

    她十六岁最想听到的话,十八岁的时候听到了,可她为什么还是这么难过呢?

    她特意绕了一条偏僻的远路回七层塔,不想让柳去尘追上来。天地浩大,夜色渐浓,竺姜的眼泪愈发汹涌。一颗一颗,一串一串,吧哒吧哒落在心上。她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原来也是有心的,这颗心还未死透。

    她过去抱怨柳去尘没有心,并不是站在道德制高点的指责,而是处于相同境遇的共情。柳去尘没有,她何尝就有了吗?

    她十三岁从他人口中知道了柳去尘这个人。他那时还是一个半大小子,浑身上下却有用不完的精力,三天两头一闯祸。昨天气得符文老师不上课,今天又偷了炼丹老头刚炼的丹当糖丸嚼,明天又和别人在练剑坪上干一架。柳去尘,欢实得要命,哪哪哪儿都有他掺进去搅一搅。竺姜觉得他不应该叫柳去尘,应该叫柳扬尘。

    竺姜真正见到柳去尘是在圆州中级仙门成立60年的庆典上。柳去尘持一支玉笛,黑色劲装外套一件白法袍,在其他吹拉弹唱的弟子中格外显眼,遗世独立,如画中仙,原来还真当得起“去尘”二字。他的龙须刘海也是那个时候开始留的,于额前本本分分地垂下,极具迷惑性,让人忘了眼前这个乖巧小郎君其实是条驯服不了的野狼。

    柳去尘入门即被编入章真人座下,是被仙门重点培养冲击十方宗、太一宗的修士。竺姜则次一些,彼时她刚突破筑基,心魔未除,境界不稳,故被忽视了一阵。她的确羡慕柳去尘这样被重点培养的,但她打心眼里不服气,她想她终有一日配得起柳去尘得到的资源。

    竺姜十三岁到十五岁这两年运气很好,得了机缘,突破了心魔,修为涨了七阶,最后成为了能与柳去尘一同上课的名正言顺的同门。

    她与柳去尘熟识后才发现,过去对他的了解,不及他真实模样的十之一二。他在古板懦弱的人面前是不循礼法的混世魔王;他在仗义少年中是肝胆相照值得托付的朋友;他与女修相处又极为笨拙,明明只是出于呵护,却总被误会(柳去尘:长太帅是我的错吗?)。他是竺姜最想变成的模样──立谈中,死生同,一诺千金重,在圆州一群修习天赋最高的人中不卑不亢,即便不是修为最高进阶最快的那个,也决不容他人小觑。

    十五岁的柳去尘光明坦荡,是竺姜的修心的标杆。他拥有和竺姜一样固执的驴脾气,做着竺姜想做而不敢做的事。

    他敢顶撞章真人,永不妥协。并在打压之下,拿着最烂的资源,依然维持着修炼速度;他敢仅凭欣赏,与最古怪最不受人待见的同门做朋友;他每一场对决都尽全力,不论对手是强大还是弱小,他始终献上自己发自内心的尊重,不动一点花花肠子。

    这就是去尘,尘世的那些龌龊于他而言是庸人自扰,他从未在乎过,因而不会对他人的评价存什么执念。竺姜说他没有心也是源于此。

    在那年秋老虎的余热中,黑衣白袍如鹤般出落的小狼君,对竺姜说,竺姜是他的镜子,一样的倔强。虽然她总是畏于强权,怂得要命,他却能看到她那副世家小姐皮囊下恣意狂妄的心,我见青山,青山见我,皆是世间豪雄。他们的道心是一样的,不求长生,只图所做之事问心无愧,乘兴往此生,当求尽兴而返轮回。

    竺姜记忆中哪个片段都比不得那天傍晚,柳去尘的瑞凤眼里只有还不太妖艳的小竺姜一个人的影子,他极慢极诚恳地对她承诺:“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两棵刚修成精的巨樟做了他们的见证,竺姜低着头,红着脸,直到夜风吹走脸上的羞意,才抬起头。一抬头就看到月亮从两棵樟树之间升了起来。竺姜看着柳去尘那双漂亮的眼睛,虔诚地答应了。

    后来的一年,修行很辛苦,两个人相继突破融合,守着彼此渡过雷劫,一起试炼,二人都说今后都要当剑修,斩尽世间污秽……

    竺姜以为他们会这样一起度过几百几千年,后来才发现相守一年就已经用尽了他们之间的所有缘分。

    十六岁,习占卜。占卜术,最忌自我占卜寿元,情缘,机遇,此乃天机,是不可抗衡的天道。逆天而行,是要付出相应的代价。除非卜者本身具有卜术师的传承,也仅限于占卜他人,绝不可自我占卜。

    没过半年,柳去尘因为一人外出试炼与陆冬灵熟识,转而爱上陆冬灵。竺姜冲关屡次失败,脾气愈发不好,二人感情没用多久就破裂了,星星变成他人的星星,月亮藏在云后面,再也不愿相见。

    竺姜第四十六次冲关失败时生了心魔,修为倒退,竺老头发现异常,把竺姜接回家。竺姜当时一心寻死,经常没有预兆地情绪失控、自残,也就是从那时开始,竺姜夜里再也没睡过觉,改为打坐。

    竺老头后来把竺姜带回竺氏在川阳的宗祠,通过族长找到太一宗天玑阁的听莲真人。

    听莲真人帮竺姜算了一卦,近半年来的种种异常的根源终于浮出水面。

    竺姜与柳去尘学习卜术,学艺不精就妄图占卜宿命,他们都了占卜彼此是否是自己的命定之人。竺姜的记忆中早已忘记那次看不出结果的占卜,实际上她和柳去尘都占卜出来了。却因为有违天道,他们需要承担逆天的惩罚。他们占卜的记忆被抹杀,其他人对他们感情的记忆也被抹杀。竺姜得到的代价是一年修为与心魔,柳去尘的代价是遗忘,他对竺姜的记忆逐渐退回道二人刚相熟的阶段,他不会再记得他过去对竺姜的承诺。

    听莲真人告诉竺姜,当他们占卜出结果的那一刻起,宿命就已经发生了偏移,原本他们将在突破金丹之时结为道侣,现在命定之人却变成他人。

    竺姜想问柳去尘新的命定之人是不是变成了陆冬灵,听莲真人已不愿再透露。

    竺姜失魂落魄地回了圆州,她不知道自己在怨什么。比起修为倒退,她更无法接受原来仅需要遗忘,柳去尘就可以试着去接受其他人,原来她理解的“死生契阔,与子成说”里的“子”,也不是非她不可。

    她一回仙门就疯狂地调查陆冬灵,同门中有人发现异样,告诉柳去尘讲竺姜对柳去尘动了心,还想把陆冬灵挤走。柳去尘那时求陆冬灵而不得,害怕竺姜生事,与竺姜单方面断绝友人关系,不再来往。竺姜则被好事者传为对柳去尘死缠烂打的女修,各路八卦一时间甚嚣尘上,慢慢地就把竺姜的一颗心锻成了铁,脸皮堆成了墙。

    也许天道对竺姜最大的惩罚就是让她自始至终都清清楚楚记得这一切,让她在极端的痛苦中放下柳去尘。只有将爱变成恨,她才有基础去接受下一个所谓的“命定之人”。

    柳去尘今日说出这番话让竺姜一度以为他恢复了记忆,她刚才仔细又过了一遍脑子,发现可能性不大,而且柳去尘话中还暗含讽刺,因为竺姜之前尝试给柳去尘解释他们曾经在一起过,柳去尘明显不信,她最后也没得办法,这件事还传为门内笑谈。她目前把柳去尘回心转意的主要原因归结为自己近两年来长得太好看了,暗骂了一句柳去尘庸俗,开始后悔之前答应的先做朋友的请求。

    她纠纠结结想了一路,像个游魂一样飘回了七层塔。说她心里没点得意其实是假的,她当然得意,她单单一副妖艳皮相就可以把陆冬灵的疑似道侣抢回来,那也是她的能耐啊!她一方面得意,一方面也担心,她已经知晓命定之人不再是柳去尘,如果还与他纠缠,是否会面临更多的劫数?她好不容易融化的石头心又蛊惑她,她骗不了自己,她这两年越是耿耿于怀,越是放不下……(╯°Д°)╯烦死了!她这个生辰太过不祥,估计十八岁一年都得犯太岁。怎么办?她就是个符修,难道第一张消太岁符就要用在自己身上?

    靠近七层塔群,竺姜的眼泪也干了。七层塔的长明灯一盏盏亮着,催促她回去。

    她借着灯光打开柳去尘送的香囊,发现一个镂空铃铛和一袋香丸。香丸是腊梅香的,多半是柳去尘自己搓的。她打开铃铛装入一颗香丸,再把铃铛的绦子拴在腰带上,心中默默地说,祝我生辰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