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潇湘夜雨(7)

庭中溪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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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人是个高手!

    不止自己没有察觉,连在附近望风的楚修也没有察觉,楚修善硬搏,不至于出了什么动静自己还不知道,由此可见,此人极善隐藏。

    扶昭被秦致拉到身后藏住,还没等她问句什么,秦致的身躯骤然一僵:“走!”就被拉着撞破花窗从至善楼上跳了下去。

    花窗碎成木屑,扑了扶昭满脸,她还没有来得及惊叫,就看到一个黑影如风而至,速度之快直看到树影摇曳。

    秦致冷冷看了黑影一眼,拉住扶昭的手腕就往前跑。他一个人要想跑简直太容易,难的是还要拖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扶昭。

    还没他和扶昭跑远,一阵呼啸的风声从他右臂穿过,秦致一声闷哼,扶昭被他抓住的手感受到一阵凉意流下,她往上一看,满目都是猩红的颜色。

    “有没有毒?”扶昭一边跑一边低声问。

    “没有。”秦致来不及看她的神情,拉着她左拐右跑胡乱从一道月洞门穿过,越过一片艺圃,进了一处好像无人把守的处所。

    两人跑到后院,贴在墙下强行抑制住呼吸,听得一阵脚步声在不远处停住,又从左侧走远,这才松了一口气蹲在地上。

    “嘶。”秦致这会儿才觉得右臂剧痛,低头一看,见鲜血不停涌了出来,这才发现贯穿胳膊的是一支小巧的袖箭,箭头穿出带出鲜血,隐隐有一个“禹”字。

    秦致一把将袖箭折断,从箭头处拔了出来:“还好是单发。”他将折成两截的袖箭藏好,下一刻手臂就被什么覆住。

    一大堆白茫茫的絮状物敷在伤口,扶昭把束发的发带取下缠在上面,轻声说:“我们的运气太好了,竟然误打误撞进了枕山草舍。”

    “你从哪里找来的这东西?”秦致看着血被止住,问道。

    “这是香蒲棒。”扶昭将发带打了个结,“常被人用来点缀园景,这是雌花,掰开就有一大捧棉絮样的东西,外面的花粉还有止血的作用,它的根茎也可以吃,就是味道不好。”

    秦致微微扬眉:“你还懂这些。”他看向扶昭,见她披散着头发,脖颈低垂像是被雨打弯的花枝,却比见过的所有女子都多了一分傲骨,凛凛如刀。

    扶昭回道:“我母亲是雍顺皇后的养女,从小就住在枕山草舍,她不喜欢名贵花卉,却偏爱这些极易养活的草木,耳濡目染下,我大抵知道这些草木有什么作用,郡王看那边的观音柳,就常被人用来解疮毒症,还有那一丛千日红,可以清热解毒……”

    月光下,两人的身影被拖成两道长线,不时交合在这里,秦致惊异于她的聪慧,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自己不能总盯着她看:“那你喜欢什么花?”

    扶昭想了想:“没有什么偏爱的。”

    秦致点点头,按住伤口站起身:“禹然应该走远了,我要赶紧回紫薇殿继续装醉酒。”

    “郡王一个人能回去么?”

    “楚修还在定安门那边等着,无碍。”秦致皱眉看着她满肩的长发。

    扶昭愣了一下,抬手折下一根柳枝背对着他将头发挽成一个发髻。

    “走吧。”

    “是。”扶昭应了一声,跟在他身后从来时的一扇漏窗翻了出去。

    秦致护送她出了枕山草舍,见这里无一人值守,深深看了她一眼便自己返回了紫薇殿。

    通天夜色中,扶昭一路贴着朱墙回丽贞殿,她进宫这么些年,禁苑中的一砖一瓦都太过熟悉,枕山草舍临近定安门,已在禁苑边围,她知道假山林后有一条近道可以更快到丽贞殿,便走了过去。

    才到长生桥,却看见桥的另一边隔一丈就站着一名提着宫灯的内监,还有一叶孤舟飘在湖上,舟上坐着一位少年遥望远方,白色锦袍让湖风吹得翻卷飞舞似草书。

    李恪!

    扶昭一顿,赶忙往回走,还没等她迈出第一步,就有一个人影远远走了过来,难道是来抓她的?

    她忙猫着腰躲进层层堆叠的绿荫深处,紧紧捂住嘴不敢大声呼吸。

    那人影没有留意到扶昭,而是跳到湖边拴住的采莲船上,拿起船桨朝李恪所在划了过去,并没有人阻拦他。

    李恪显然注意到了此人,他浑身酒气,一时恍惚:“禹然?你怎么来了?”

    来人正是刚才追杀扶昭两人的羽林中尉禹然。

    他将采莲船划到小舟近处,朝李恪拱手道:“陛下为何深夜莅临此处?”

    “和太平郡王、顾小山饮酒,却发现酒醉不知归处,所以四处走走。”李恪把目光投向远处的宫阙,声音平静无波:“你呢?”

    “方才巡视时,发现有人夜闯至善楼。”

    “抓到了吗?”

    “微臣无能,没有抓住。”

    李恪淡淡说:“至善楼能吸引的无非是那些人,没有抓住就算了。”

    “是微臣无能!”

    李恪摆手:“你是先帝选中陪我一起读书、习字、玩耍的人,你不无能,再过一个月,你还要娶冯家的女儿。”

    禹然微微一颤:“微臣有罪!”

    李恪笑着,不置可否:“你和我从小一起吃住,到今日,我们相识十四年,你是什么人我清楚,这门亲事,你做不了主。”

    禹然无言以对。

    半年前,上柱国将次子冯岳的外孙女聘给禹然。要知道上柱国是先帝钦点的辅政大臣,他共有三子,长子冯岱官拜中书令、次子冯岳任职节度使、三子冯密为大理寺卿,冯岳娶妻太原王氏,长女嫁奉天府丞范绍礼,生有一女,只要做了冯家的女婿,无疑是走上了一条仕途大道。

    但所有人对这桩联姻都心照不宣,长乐侯尚了雍顺皇后的亲女寿昌大长公主,论辈分,他还是皇帝的姑父,而承恩侯不必说,先帝想必很清楚,辅政大臣中唯有崔家会不遗余力辅佐皇帝,而年前崔家已与长乐侯联姻结成一党,在这个时候,冯家聘女嫁皇帝伴读、前锋营统领之子禹然,其意如何,不言而喻。

    过了许久,李恪才缓缓说:“我应该恭喜你。”

    禹然深深咬牙:“无论娶谁家的女儿,微臣永远效忠天子,其心永不会变!”

    李恪反笑:“三位辅佐大臣分为两党,却都想控制皇帝扩大自己的权力。等你做了冯家的女婿,我还敢信任你?倚靠你?”

    “这门亲事微臣做不得主,但请陛下相信微臣。”禹然唇角扬起一个嘲弄的弧度,“微臣在尘埃落定时,已经服下绝育的药,这一生都不会再有子嗣。”

    李恪眉心紧蹙,像是没有明白禹然的意思,半晌微微张唇:“你说什么?”

    “微臣说,微臣会永远效忠陛下!”禹然背脊挺直,“陛下明年就要亲政了,微臣可以等,等到陛下真正手握权力的那一天!”他转过身,拿起船桨将采莲船往岸边划。

    李恪站起身,注视着禹然的背影,这个陪伴自己长大,无数次为自己抗争家族的人,是他真正的兄弟!

    躲在岸边的扶昭看着禹然远去,略湿了眼眶,见已经没有人,疾步离开。

    踏过一地月光回到丽贞殿,扶昭推开住所的门,将地上几根头发捡起,这才抹黑进去睡下。

    夜里冷雨飘散,斜着微薄的湿冷,滴滴答答落在地上,扶昭睡得并不安稳,凉风趁隙钻进她的被子和衣领,她半睁着眼眸,窗外瑟瑟潇潇,满是昏沉的阴寒,再过不久,曙白就会映上窗来。

    日上中天。

    秦致被顾小山叫醒,打了个呵欠:“什么时辰了?”

    “快到午时了。”顾小山揉了揉眼睛,“昨晚的酒太烈了,居然能把我灌倒!我得赶紧回家了。”

    “我和你一路吧。”

    “好。”

    楚修早就在长街上侯着了,见秦致和顾小山一同出来,看了秦致右臂一眼。

    秦致上了马车,待离开了皇宫,这才撩起广袖,见右臂上的伤口红肿一片,眉心蹙了蹙。

    马车刚到礼部侍郎府偏门,就看见两顶小轿从角门也进了府。

    “那是谁?”

    守门的下人回道:“是夫人的亲妹妹,上京为夫伸冤的。”

    过了二门,轿帘掀起,一个妇人先下了轿,回过头唤了一声:“沅芷。”

    后头小轿上就走出一个身穿鸭卵青短褂、艾绿细褶裙的少女,一头乌发只用几枚珍珠簪起,整个人站在院中就似一尾幽幽的湘妃竹。

    “妹妹!”这时台阶上礼部侍郎夫人奔至近前,拉起妇人的手关切道,“这一路长途跋涉可累了?”

    妇人摇了摇头,有几缕花白的发覆在苍白的面上,使她整个人看起来格外悲凉。

    “阿姐,多年不见,今日前来叨扰,实在是情非得已。”她嘴唇颤了颤,拉过身边的少女叹一声,“这是你的侄女儿,沅芷,今年才刚及笈,哪成想,她父亲就被关内侯之子活活打死!沅芷,快拜见你姨母,你刚出生时你姨母还抱过你呢!”

    裴沅芷神情戚戚上前拜倒:“沅芷拜见姨母……”

    “快起来!”秦夫人亲自扶起她,见她身子单薄,但气质清雅,忍不住搂着她说道,“既到了我这里,就当是自己家一样,千万不要拘礼。”带着裴家母女进了小厅坐下。

    裴夫人面色凄凉:“夫君一死,随行的老奴赶忙递了状子给御史台,又给我传了信,家中长辈一听说凶手是皇后的亲哥哥,就百般拦着我不肯让我上京,可我心里不服,担心我一个人走了,沅芷在家无人照应,便将她一道带了过来。”

    “那你眼下有什么对策?”秦夫人叹息一声。

    裴夫人一脸幽怨,恨声道:“我与夫君这几十年伉俪情深,绝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枉死,就算是皇后的亲哥哥又如何,我就不信我舍了这条命,还不能挣来一个审案的机会!只是,沅芷就要托付给姐姐你了……”

    秦夫人听她话语中有决绝之意,忙劝道:“我知道你对妹夫的情意,只是不该这样以身试险,现如今萧家弄得天怒人怨,这就是报应!你和沅芷先在这里住下,咱们慢慢想办法。”

    秦致已隔着镂雕的花窗将里头的话听得明明白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