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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的战斗平息,姜家猎庄的幸存者们清扫战场,一共收殓出了近五十具尸体。
其中三十多具是属于猎庄护卫的,还有十来具则是来历不明的黑衣袭击者们。
在所有的尸体当中,有两具被单独摆放在院中的草席上。
一具是身穿华贵金丝黑衣的剑客,他的死状奇惨,面目全非,整个脑袋都被人锤扁了。
另一具便是徐林,他也好不到哪去,全身衣服被鲜血浸透,身体上有百余处触目惊心的伤口。
他现在的样子,即使是在江湖上磨砺过多年、见惯生死的萧崎也不忍直视。
昨夜精神失常的金鹏,还被“源术·金杖光牢”困在其中,不过他因为体力耗尽,已经陷入了昏迷,暂时构不成威胁。
萧崎他们所在的这处猎庄,位置靠近雁回关,原本是姜家人为了春夏季节的度假、行猎所置,整体的建筑规模与设施配套在整个九州中都属上成。
可惜经过昨天一夜的激战,猎庄已经几乎完全毁坏,建筑被破坏了将近八成,连饲养信鸽的门房都被毁了。
萧崎一时无法发出羽信,只能派人骑马去最近的姜家势力寻求帮助了。
他需要两架马车,将这两具尸体带回京都。
一具是重要的情报线索。
另一具……
另一具,是一位值得敬重的小兄弟。他值得落叶归根,魂归故里,至少,也要把他的遗体交到他的父母手中。
南宫熙检查完昏迷的金鹏,确认一时半会苏醒不了,也来到了萧崎身边。两人一起看着徐林的尸体,良久无言。
寒风吹过,徐林散乱的头发随风飘摆。风停了,他的头发覆在了苍白的脸上。
“这庄子里有棺材吗?”
南宫熙轻声地问。
“没有。不过我已经一并让门人去附近的县里买了,等马车到了,会好好把他裝殓的。”
南宫熙没有回话,他瞟了一眼庄外的山林,运转御风术,向着树林深处飞去。
不一会儿,附近山林里一棵最高的古木倒了下来。
过了约摸两刻钟,南宫熙从山林里回来了。
还扛着一口宽厚的棺材。
萧崎见状,心领神会,帮南宫熙一起,将徐林的尸体装进了这口只能算是“木盒”的棺材里。
在盖上盖子前,南宫熙放了一个折叠成正方形的黄色符纸在徐林胸口。
萧崎疑惑地看向南宫熙。
“这是‘静乐往生符’,保佑他顺利轮回,来生投个好人家,远离苦难,一生平安喜乐。”
南宫熙解释道。
“我懂,防止他诈尸嘛。”
萧崎说着,稳稳地将棺材板盖上了。
…………
中州,京都,徐宅。
自从徐坚那日从太师府回来晕倒后,徐家就一直被一股阴郁气氛所笼罩。
徐坚苏醒后,便将圣亲王殿下与天碑学院学子集体失踪的事件告诉了妻子王氏,以及儿子、女儿。然后妻子王氏继徐坚之后,又当场昏厥,躺了两天。
徐林的大哥与妹妹也是整日忧郁烦闷,尤其是妹妹徐薇,时时暗自垂泪,自不消说。
关于圣亲王殿下的失踪,昭武皇帝命令临渊阁封锁消息,确实阻止了此事在民间的快速发酵。但失踪的天碑学院学子们,其中有大量京都官宦士族子弟,他们的父母、长辈,很快便从几个内部情报源那里得知了这一惊天噩耗。
一两天之内,学子们的失踪事件便传遍了整个京都。一到夜深人静,凡是家中有子弟在天碑学院求学的府邸,都会传出叹息与哭泣之声。
原本腊月的后半段,是天碑学院的学子与各地行商的商贾返乡的日子,往年都是热闹非凡。
但今年,眼看已临近春祭,京都这座以永不落幕的繁华而著称的帝国心脏,这座千里金玉之城,竟显得有些萧条。
城中的商街、坊市与柳巷都变得冷清,城郊的道馆反倒是人流如织,每天都有不少衣着华美的贵人们前来祈求平安。
徐林的母亲王氏也是祈福大军中的一员,就这十余天来,她带着女儿徐薇已经去了不下五次城郊的道观,而且是每个道观都去了一遍。
面对那些形态各异的神明,无论认不认识,统一虔诚祷告,顶礼膜拜,只求那平时并不相熟的天界大神们能保佑自己的儿子。
徐府这段时间也一直处于闭门谢客的状态。除了沈神医与小方偶尔来看一下徐坚夫妻的身体状况,再也没有别的访客。
所以当蒙着面纱的紫星使造访徐府时,这位气质脱俗的女剑客,便是徐坚十几日来见的第一位陌生人。
“你……你是刘大哥的女儿?”
徐坚打量着眼前这位身材玲珑,长发飘飘,雪肤明眸的女子,实在无法将她与自己十几年前认识的那个猥琐油腻男人联系在一起。
“家父其实是临渊阁的影卫,他时常需要混迹于市井,打探消息,所以徐大人您认识他时的形象,多半是出于任务需要。”
紫星对徐坚解释道。
“原来如此……当年我就说,他肯定不是一般人。我只道他是什么衙门的暗子,没想到竟是陛下的临渊阁中人。难怪当年他一直不肯对我以实相告,原来是防着我啊。”
徐坚回忆起那段往事。
“但是徐大人能识破家父的伪装,猜出大概,已经很了不起了。不瞒您说,家父的武功修为与伪装本领都是临渊阁中翘楚,之所以没有担任星使,只是因为他性格有点散漫,不喜拘束。”
相比于星使要长期应付皇帝与阁主的派遣,影卫一职确实要自由的多。同时星使更多的时候是代表临渊阁执行明面上的任务,这也与她父亲擅长隐于暗中的行动方式不符。
紫星继续说着。
“家父在临渊阁中二十余年,执行任务不下百次,只有徐大人您曾识破家父身份。也正因如此,家父才会在阁主面前夸赞您机敏非凡,远超常人。”
“嗐!刘大哥谬赞了。话说回来,刘大哥近些年还好吗?以他的年纪,现在应该已经退休了吧。”
“家父……仍在临渊阁中任职,最近两年,一直在天碑学院……”
紫星话还没说完,徐坚一惊,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天碑学院……那……”
“不错,家父也在此次事件中下落不明。”
徐坚意识到自己失态,又坐回到椅子上。
其实刚刚徐坚的第一反应,是惊中带喜。他还寄希望于这个刘大哥或许能从天碑学院逃出生天,带来什么关键情报。
但他转瞬之间就觉得这个想法过于愚蠢,如果真有这样的好事,临渊阁恐怕早就查出什么眉目了吧,也不会到现在还毫无头绪。
那么,这个女子如今出现在自己面前,不仅不是来告知什么消息,估计还是想来请自己帮忙的了。
“不瞒徐大人,晚辈现在也在临渊阁担任‘紫星使’一职。调查这件悬案,于我而言既是家事亦是公事。也正因此,晚辈才会前来向徐大人请教,不知道徐大人关于这件事有没有什么见地,能够指点晚辈一二?”
果然是来问问题的……
不过出乎徐坚意料的,这个女子居然是临渊阁的星使。
像徐家这样的小吏家庭,平常也接触不到这样的机密人物。徐坚心里暗自想着,怎么感觉最近总跟一些不得了的人物扯上关系了呢……
徐坚立刻向紫星使拱手施礼。
“见过星使大人。”
“不敢当,徐大人不必如此,我等临渊阁星使并无官职官阶,严格算来,我们只是江湖人士。”
徐坚腹诽道,你们确实是没官职官阶,但是你们直接受命于陛下,监察百官,还可以无需经过廷尉司同意便审讯官员,谁见了你们不得点头哈腰……
“星使大人说笑了。言归正传,不瞒星使大人,下官的幺子也卷入了此次失踪事件当中,至今杳无音讯。下官自知道此事以来,每日忧心不已,家中拙荆为此事也病倒了。若是下官能有什么见地,能出一份力的,早就主动汇报于上官了,也不至于在家中徒增焦虑。”
徐坚倒也不是推辞,只是他觉得这件事过于蹊跷,牵扯到了太多他想都不敢想的势力,所以,他根本不敢随意分析什么。
再加上徐林的失踪,让他心乱如麻,也彻底没了平常那种抽丝剥茧的静气。
紫星看了看徐坚那深深的黑眼圈,那种长期因焦虑而失眠的面相,知道他应该不是推诿。
紫星轻轻叹了口气,其实本来她也只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来找的徐坚。
如今虽然大概能确定袭击圣亲王的势力就是四圣阁,但天碑学院现场却毫无战斗痕迹。圣亲王殿下倒是有可能逃遁隐蔽起来了,那几百名学子也能无声无息地消失吗?
所以,面对种种诡异超乎常理的现象,临渊阁这么庞大又专业的情报系统都查不出什么关键线索,徐坚一个几乎没怎么出过京都的小府官又能给她什么惊喜呢?
“既如此,那我也不多叨扰徐大人了。晚辈告辞。”
紫星站起身来,准备离开。
这时,根据刚刚的谈话,徐坚突然想到了一件事,觉得可以跟这个临渊阁的星使提一提。
“星使大人,下官刚刚突然有了一个想法,算是一个新的调查方向,星使大人若有机会,不妨试着追查看看。”
“哦?徐大人请讲。晚辈洗耳恭听。”
“刘大哥,也就是令尊,当初为何要潜伏于天碑学院之内,他为了执行什么任务,星使大人您可知晓?”
紫星摇了摇头,随即解释道。
“徐大人有所不知,临渊阁的任务,无论大小,无论何人执行,均为机密,只有任务执行当事人与阁主知晓。”
“那星使大人,您不妨去问问阁主大人,刘大哥执行的具体是什么任务,或许有什么新的收获。”
紫星听的有点莫名其妙,绣眉轻蹙,问道:
“徐大人是何意,家父的任务与此次圣亲王殿下失踪事件有何关联?还望明示。”
徐坚的眼神突然变得亮了一些,他靠近紫星一步,压低声音说道:
“星使大人,您刚刚是不是说过,刘大哥在临渊阁中算是执行任务的一把好手?”
“不错,确实如此。”
“那需要刘大哥去执行的任务,且潜伏两年之久,这个任务所牵扯的内容是不是也非同小可?”
“嗯……按理来说,应当如此。”
在徐坚的引导下,紫星渐渐嗅到了一点不寻常的味道。
“自从得知下官幺子卷入其中后,近日我总是心绪不宁,然后刚刚听到星使大人说起刘大哥,我才开始反思整件事的调查过程。”
紫星没有说话示意徐坚继续。
“关心则乱,我作为一个父亲会乱,陛下又何尝不是一个父亲。所以,说句大不敬的话,因陛下的主导,临渊阁从一开始的调查方向,就不客观。”
“临渊阁一直在调查‘圣亲王殿下失踪’,却没有调查过‘为何有人在天碑学院集体失踪’这件事。”
徐林的这番话,犹如惊雷,让紫星的脑中瞬间闪过了无数种新的可能。
对啊!从一开始,临渊阁的调查就一直被局限在了破解“谁要谋害圣亲王殿下”、“为什么要谋害圣亲王殿下”这些问题上!却忘了,这个事件里面,其实有两个重要的主体。
“徐大人!您的意思是不是说,这件事情本应该有两个调查方向,但我们一直认为,是有人要谋害圣亲王殿下,从而牵连了天碑学院。却从来没考虑过,是不是有人要对天碑学院做什么,因而牵连了圣亲王殿下!”
徐坚微笑着向紫星躬身施礼。
“星使大人聪慧,下官正是此意。”
“不错!您说的不错!不一定是圣亲王成为了目标,而是有可能天碑学院里藏着什么秘密,引来了‘他们’。或者……或者……我明白了,我立刻就去询问阁主关于我父亲的任务!”
紫星对着徐坚深鞠一躬。
这么多天以来,这是她第一次有了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感觉。
徐坚提供的思路,虽然不一定真的能找到关键线索,但至少在一筹莫展的境遇中,为寻找真相开辟了新的道路。
徐坚此人,果然不简单!父亲果然没有看错人。
“事不宜迟,晚辈先行告辞,他日晚辈有了好消息,定然前来登门致谢,以报徐大人指点迷津之恩!”
“星使大人言重了,下官只是随口说说,算不得什么功劳。”
二人又是一番你来我往的互相吹捧,然后徐坚将紫星送到了门外。
这时,徐坚的妻子王氏带着徐薇正好从道观祈福回来。
紫星与她们擦肩而过,王氏仔仔细细地打量了她一番,最后目光停留在紫星玲珑的腰身上。
王氏赶紧凑到徐坚跟前,这么多天来,难得地提前了兴致,跟自己的丈夫打听。
“这位姑娘是谁啊?多大年纪?出身哪里?可有婚配?我看着不错,要不要介绍给临风认识一下?”
徐坚看了看自己的夫人,觉得又好气又好笑,便半开玩笑地说着:
“这姑娘面相不好。”
“哪里不好?你又胡说,人家明明戴着面纱,你从哪里看出面相不好的?”
徐坚一边扶着夫人进屋,一边解释。
“她身上杀气太重。”
徐坚顿了顿,补充道。
“杀气重的人……容易短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