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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小灯出生在西南边境的小村里。村子深藏于山林之中,人迹罕至,秦小灯是村里诞生的第一个“向导”。
约莫三岁时,秦小灯被父母的债主带进黑屋子。屋子角落放一个很大的竹笼,里头关着什么东西。黑屋子里有小窗,白天会透进阳光。秦小灯哭累了醒来时正是早晨,阳光新鲜,照亮竹笼里一头羽毛丰满的黑孔雀。
黑孔雀静静看着趴在草垛上的她。它的目光像人类,姿态比哭哑了声音的秦小灯更安静。
秦小灯在黑屋子里整整关足一个月。人们打开黑屋子的时候,因为惊恐和着凉发着高烧的秦小灯正倒在地上抽搐,黑孔雀昂着头,发出尖利的呼救声。而一头小一些的、羽毛紫黑的孔雀,张开翅膀和尾羽覆盖在秦小灯身上,像一张小小的被子。
债主们很高兴如他们所愿,秦小灯的精神体果然是黑孔雀。
黑孔雀是绿孔雀的异变体,十分罕有。村中那头黑孔雀是他们从别处借来的,为了制造一个拥有罕见精神体的向导,为了挖掘出一座金矿。
在隐秘的地下管路里,罕见精神体一直是牟利的噱头。无论是利用它们进行直播,或者让它们和主人拍摄各种猎奇的照片和影片,或者干脆将不再年轻的哨兵和向导,连同他们的精神体一同出售给兴趣奇特的收藏家总有人能想出常人不可理解的方法,从罕见精神体上捞钱。
但他们没料到的是,黑孔雀无法发出声音因为秦小灯在高烧中失去了自己的听力。
不仅如此,秦小灯恢复之后,再也没有释放过黑孔雀。哪怕是在睡眠的时候,秦小灯的精神体会因为她的控制力下降而溢出,却也从来没有形成过完整的形态。
原因只有秦小灯家人知道。照顾生病的秦小灯时,母亲和父亲在逐渐失去听力的、不停哭泣的秦小灯耳边一遍又一遍地重复如果想活下来,如果想长长久久跟爸爸妈妈在一起,千万千万不要释放你的精神体。你会被他们带走,你会被卖掉,你会死去。死是什么意思死就是,我们将永远分离。
秦小灯慢慢忘记了外界的声音,但父母的叮咛却一直回响在她的海域之中。
在她的潜意识里,“释放精神体”等于“引来灾厄”。
秦小灯某天醒来,耳朵里只有一阵又一阵难耐的嗡嗡震响。那不是她用耳膜、耳蜗和听觉神经感受到的,而是更直接的,骨头颤动、血液奔流的声音。
沉默的精神体终于因为她的极度伤心而再一次出现,温柔地用双翅抚摸她的头发,让她的眼泪落在自己闪亮美丽的尾羽上。
试图利用秦小灯来挣钱的债主十分愤怒。虽然成功制造了黑孔雀精神体,但丝毫不能发挥用处无论如何跟挥金如土的客人们描述黑孔雀的美丽,秦小灯也始终无法展示她的精神体。在债主们耐心用尽的夜晚,秦小灯一家人留下房子和土地,带着简单的行李偷偷离开了村庄。他们穿过山林和县城,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开始了新的生活。
秦小灯的身份证号比其他人多出两位,末尾是06数字0是“特殊人类”,数字6意味着分类为“向导”。但生活并未因此而有任何不同。她寻常地上学,寻常地考试,寻常地帮开小店铺的父母打杂,寻常地学习手语,也寻常地接受自己没有多少朋友的事实。
高二时,父母带她去参加了一个饭局。席间有个跟她年纪相仿的男孩,他们相对而坐,几乎没有对视过。但两人的父母却热络地交谈,撺掇两个孩子好好交流。
在回来的路上,父母说你需要人照顾,他是你的丈夫。
这是一场没有经过两个孩子同意的婚姻。双方父母约定,两人过了18岁就要按照习俗举行婚礼,从此以夫妻相称。秦小灯彻夜难眠,时常被噩梦惊醒。她总是想起自己冲男孩打手语的时候,他推了推眼镜,仿佛头一次知道自己的“妻子”是个聋哑人,露出意外的茫然。
秦小灯当时说的是我拒绝。
但饭局还是一次接一次地进行着。他们很少聊天,都是双方父母在讲。沉默地吃饭,沉默地散步。男孩问她你的精神体真的是黑孔雀吗我也是向导,我可以看看吗秦小灯还是打手语我拒绝。
很快,相亲的对象换了一个。没多久,又换一个。
秦小灯没兴趣问他们为什么对自己不满意,原因实在太多了她的冷淡,她不肯释放精神体让别人欣赏,她不会说话有无数理由让她像摆在台子上的商品一样,一次次被人挑拣,一次次被人退回。
痛苦和不自由的人生仿佛永远无法摆脱,但在知道“王都区”之后,她的生命似乎出现了新的希望。她彻夜检索“王都区”的事情,这个标榜“自由”的世界仿佛能容纳所有的特殊人类。许多王都区居民都在社交媒体上开设账号,直播王都区发生的一切。秦小灯连没有字幕的短片也看个不停,她收藏得越多,被推送得也就越多。“去王都区”,她开始向往着未来的新可能。
高考结束后,秦小灯和某个男人的婚事正式提上议程。他们生怕离家读书的秦小灯会变成无法束缚的鸟儿,因此偷偷修改了秦小灯的志愿,把新希望学院改成了当地的一所大专。秦小灯没有闹,拿到志愿确认书之后,哭着把自己关在了房间里。
第二天晚上,敲不开房门的父母砸坏门锁、看到大开的窗户时,秦小灯已经坐上了前往北京的绿皮火车。
她带走的只有这几年可供支配的压岁钱,但这几千块不足以让她顺利抵达王都区并落脚。
绿皮火车全程超过40个小时,秦小灯偷溜上车,这里走走那里坐坐,直到有人跟她搭讪你是向导巧了,我也是。
秦小灯敲字讲述自己的往事,手机电量急剧减少,最后亮起只剩10的警示。她停下了讲不完,奇怪,我的故事有那么长
他们已经走到了福光路,她和方虞租住的地方就在前面。
“你把耳朵卖给了那个向导”向云来问,“为什么怎么卖的”
秦小灯他用一万块买下了我的耳朵。但买之前,他带我去纹了一个标记。
向云来“什么标记”
秦小灯不知道。他说,标记会让我的耳朵变得更加昂贵。
这太不妙了。向云来说“你没怀疑过吗你怎么愿意”
秦小灯反正我听不见,失去一只耳朵,换来一万块,足够我在王都区租房子,生存。
向云来还要再问,秦小灯的手机关机了。而前头的院子里,方虞的外婆已经看到了他们。
“阿姨,我来帮您抄家不是,搬家的。”向云来笑着说,“我今儿还带了个帮工,你看看满意不”他指的是身后的隋郁。
本以为隋郁那张脸和那副气派对任何人都应该有点儿迷惑作用,不料见多识广的外婆只瞥了一眼“哼,暴发户。”
向云来打开院门跟在她身后“人在外国有庄园,还有好几座山、好几座岛”
外婆“资本主义暴发户”
向云来连连点头。方虞正在院子里晒太阳,也笑着跟他们打招呼。向云来正思考怎么说服方虞允许他进入其海域,方虞先开口了“柳川说,你巡弋过他的海域。”
向云来“”
柳川这个叛徒
但他早该想到,柳川不会瞒着方虞任何事。向云来搬了个凳子坐在他面前“没错,而且我看到了很多东西。”
方虞纤细的手指紧紧抓住了盲杖。
在院子另一边,秦小灯给手机充上了电,正用手语跟外婆交流。向云来问“对了,你的外婆怎么懂得手语”
方虞“为了跟小灯说话,她特意学的。”
向云来很惊奇“她在这个年纪学的”
方虞“为了我,她得跟小灯说话。”
向云来“外婆真不容易。”
方虞“你可怜我们”
向云来“我钦佩你们。”
他是真的钦佩,这句话里头没有一丝一毫的虚伪。
方虞“小灯说,你是很好、很好的人。她想重新装一个耳朵,问了许多人,他们都让小灯去找你。”
因为王都区里能做这种手术的,只有孙惠然。而能说动孙惠然的人不多,任东阳是屈指可数的其中一个。结识任东阳太难了,但结识向云来却很简单。秦小灯和方虞想不到其中的弯弯绕绕,向云来却好奇,到底是哪些“他们”推荐了自己
方虞又问“你也想巡弋我的海域”
向云来“我很想。”
方虞笑了一声“巡弋之后呢打算在小灯面前戳破我吗反正你是好人,我和柳川是坏人。”
他说话时没有顾忌,声音响亮,讲得很快,嘴唇几乎没有大动作。这样无论他说什么,秦小灯都无法辨识。
向云来“你一定拥有一个非常特殊的海域,我好奇的是这个。”
方虞“不就是一片漆黑有什么可好奇的。你看看我的精神体吧。”
一团轻雾从他身上浮起,落在向云来的膝盖上。形状是混沌的,声音倒是很清晰它喵地叫着。
“搬到这里住之后,柳川给我找了一只小猫。柳川说它是小黑猫,那时候只有我的手掌那么大,站都站不稳。”方虞抚摸那团混沌的雾气。
看着眼前不停晃动、像水波一样无法固定形状的精神体,向云来难受得喘不上气。
他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从小失去视力的哨兵和向导,要怎么想象自己的灵魂伙伴,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找书加书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