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活该

吕不伪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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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是,阿蕖,”苏商商忍不住又开了口,“你不会法术,究竟是谁在背后帮你?如果只是为了教训张贵妃,为什么要用诬陷她是妖的方法来做?你又是为什么要发动全天下都去捉妖?还有那万丈高台……”

    她担心梁蕖被利用了。这些事情做了是损人不利己,梁蕖没必要做这些的。

    却不想梁蕖听见这一连串尖锐的问题,只是抬头看了看月亮。今夜月光皎洁,分外美丽。

    “商商,”梁蕖转头看向苏商商,轻声道,“有些事我现在不想让你知道,但我答应你,你以后一定会知道的。”

    苏商商沉默不言。

    梁蕖定定地看着她,良久,便要转身离开。

    苏商商突然开口叫住了她:“可我若现在就想知道呢?阿蕖,我知道我真的很不懂你,你必然是有苦衷,可你若不说,我……”

    “我若不说,你便不会懂我,不会理解我今日所做之事……”梁蕖打断了苏商商的话,回头看向她,微笑着说道,“你在生我的气?觉得我做过了?难道他们欺负我们,我们连还手都不可以吗?”

    苏商商低了头,哽咽了一下:“你做了太多的事,有很多事情我都觉得没有必要。”

    之前发生的事情和她距离太远,可今日之事就发生在她眼前。

    张贵妃主动寻衅,是有过错,可也不必如此惩罚。更何况是用污蔑她为妖的方式来惩罚?明明有很多种方法的,可梁蕖却偏偏选了这一种……她似乎总是选择最激烈的方式。

    还有什么修万丈高台、让凡人自己去辨别妖邪,以及从前梁蕖做过的许多劳民伤财、祸国殃民之事……苏商商知道那些事情并不好,她不懂梁蕖,为什么一定要做这些。

    她能感觉到梁蕖有苦衷,她相信只要梁蕖肯把她的苦衷说出来,她一定可以帮她解决的!

    这本就是个绕不开的话题。

    可梁蕖依旧没有说。

    “商商,我本就是个恶人,我说过了,”梁蕖微微笑着,“那些事情,都是必要的。”

    “必要的?”苏商商觉得可笑,“我不觉得挑起凡人互相猜疑是必要的,我也不觉得建一个毫无用处的万丈高台是必要的。阿蕖,我真的不懂你做这些是为了什么,我不想看见你……害人。”

    她说到最后一句,微微侧头,避开了梁蕖的目光。可梁蕖依旧是那样的淡然从容,似乎丝毫没被苏商商激动的情绪所影响。

    她本就是一个害人不浅的国师。

    “只要皇帝觉得这是必要的,就好,”梁蕖回答着,垂眸浅笑,“商商,你不懂人心。”

    “我是不懂,”苏商商觉得鼻酸,“你我亲密至此,我却连你都看不懂。”

    “看不懂我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梁蕖说着,看着苏商商那双清澈动人的双眼,“商商,毕竟,我自己都看不懂自己。”

    “既然你自己都看不懂自己,那你怎么知道自己要做什么?”苏商商说着,上前一步拉住了梁蕖的手,柔声恳求道,“阿蕖,我们以后不要做那样损人不利己的事情了,好不好?我想和你过安生日子,我不想每日都看见这些腥风血雨。”

    梁蕖听了,似是哽咽了一下。她伸出手来,轻轻抚摸着小狐狸的脸颊,动作轻柔至极。烛光跳跃,二人的眼里皆有光影闪动。

    “商商,”梁蕖轻声道,“我也想过安生日子,我这辈子从没有过一天的安生日子。”

    “那你……”

    “所以,”梁蕖打断了苏商商的话,望着她的眼底,接着道,“我不能收手,我决不能收手。”

    苏商商愣了愣,不觉松开了自己紧握梁蕖的手。梁蕖只感觉自己手上一空,便再也感觉不到苏商商掌心的温度了。

    她低下头来掩饰自己的失落,向后退了一步。

    梁蕖的神情让苏商商心疼,可她此刻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

    “商商,时候不早了,你早点休息吧,”梁蕖说,“我先回去了。你今夜不用再担心张贵妃找你麻烦了。”

    “你觉得我今夜能安眠吗?”苏商商苦笑一声,问着。

    梁蕖沉默了一下,又笑了:“我猜,我如果在这里陪你,你更难安眠吧。”又道:“商商,你真的心地很好,如果凡间所有人都如你一般,那也不会有这么多事了。”

    梁蕖说罢,见苏商商垂了眸,她知道自己不该再留在这里了。

    “我明天还可以来这里吗?”梁蕖想了想,又问。

    这语气近乎卑微。

    苏商商只是看着梁蕖的眼睛,那双眼里藏着许多故事,可她却看不透。梁蕖的眼里藏着不见底的深渊,而苏商商却只是一汪清澈的水潭。深渊可以承载小潭里的水,可潭水却必然承受不了这深渊。

    梁蕖看着苏商商的反应,她轻轻叹了口气。“也好,我早告诉过你,我不值得的,你也不该与我如此亲近。”梁蕖说罢,转身便走。

    “不是的,阿蕖……”苏商商轻唤了一声,可梁蕖没有回头。

    苏商商看着梁蕖的背影,心里疑惑不解。梁蕖在她面前和在别人面前完全是两个人。梁蕖在她面前自不必说,自和苏商商在一起后,梁蕖几乎是把这小狐狸捧在了手心里,一点儿委屈都不让她受。

    可在别人面前,梁蕖仿佛做尽了天下恶事。她就是传闻中那无恶不作的国师,纵使苏商商想要为她辩白,也根本找不到一个站得住脚的理由。

    出了清凉殿,梁蕖走在皇宫小道上,皎洁的月光洒在地面上。她在阴影处站定了,低了头看了看那月光,一时出神。

    她自知永远配不上这样干净明亮的东西,她只能站在阴影里。

    “国师!”小道童跑着迎面而来,一脚踩在那月光之上。

    这一脚不会踩碎月光,却唤回了梁蕖的神智。

    梁蕖有些恍惚,抬起头问:“何事?”

    小道童小心翼翼地颔首答道:“宫门要下钥了,车马已经安排好,国师得快些走。”

    “好。”

    梁蕖应了一声,抬脚便走。不多时,她出了宫门,上了车。车马颠簸,梁蕖随手掀开了帘子,看着这堂堂京师一派的萧瑟之景。

    “出城,去山上看看祭神台建的怎么样了。”梁蕖吩咐着。

    车夫得令,本已快到国师府了,当即调转马头,向城门的方向行驶而去。月光下,这马车行得飞快。

    虽已宵禁,但梁蕖是国师,出入城门也是畅通无阻。不多时,车马便到了城外山下,远远地还能听见山上劳工搭建祭神台的号子声。

    梁蕖掀开帘子,下了车。月已西沉,天色将明,天边的淡蓝色分外好看。梁蕖理了理衣襟,刚要自己上山,便有监工前来迎接。

    毕竟是国师大驾光临,谁也不敢怠慢。梁蕖当即便被抬到了山上的一个房间内,在这里,可以将祭神台的情况尽收眼底。

    祭神台开始建造的时间还不长,可在各地徭役日以继夜的赶工之下,这祭神台已有十层楼高了。

    梁蕖站在窗前,看着山腰上有劳工们运送建材上山,稍慢了一步便被监工的兵士鞭打而发出一声声惨叫。而在山巅,负责建造的劳工也没有幸运到哪里去,一个个埋头苦干,身后便是巡逻监察的士兵拿着鞭子走来走去……

    监工忙战战兢兢地向梁蕖汇报着:“我们分了三班,每天轮换,日夜赶工,定能在夏至之前建成万丈高台……”

    梁蕖一边看着眼前景象,一边又听着监工说那些根本不可能完成的话。如今这高台不过也才十层楼高,离万丈还差的远呢。这监工也真是敢说。

    想着,梁蕖又向另一边的山脚下看去,那里还有一个小山丘。

    哦,不是山丘,是尸体,是建造祭神台的劳工们的尸体,堆积如山。

    梁蕖觉得自己好像能闻见那里飘过来的阵阵恶臭。

    “你们是把死去的劳工直接扔下山了吗?”梁蕖问,声音里听不出她的喜怒来。

    监工想要回答,却根本不知该怎样回答。如此对待劳工,似是不妥。

    “罢了,你们先下去吧。”梁蕖摆了摆手,声音里隐隐有些不耐烦。

    随从和监工对视一眼,不敢违背国师命令,还是下去了。

    小屋里只剩了梁蕖一人。

    她看着被役使的劳工和那十层高的高台,听着那一声声鞭打和惨叫,嗅着那山脚下传来的若有若无的臭味,突然间狂笑不止。

    她拍案大笑,笑得前俯后仰,笑得泪花都出来了……可她的眼里是那样的凄凉。

    她笑着,忽然喉中腥甜不止,最终还是克制不住伏在地上呕出了一口血来。她愣了愣,撩开了左臂的袖子,果然,那兽头图案更加明显了。

    这些日子,她呕血的次数越来越多,那兽头图案则越来越明显。她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了。若无昆仑令,自己必将血尽而亡。

    “可惜了,偏偏是我。”梁蕖心想着,放下了衣袖。她舔了舔嘴边血迹,又随手拿手一抹,血迹并未被擦干,被带在了脸上,颇为骇人。

    良久,她停了笑,艰难地站起身来,再度望向了那人间惨状。她眼里不知为何盈满了泪水,可嘴里却极其淡漠地轻声道了一句:“所有人,都活该。”

    天下所有人都活该,她也是。

    一阵风忽然吹过,周围的一切好似突然静止。梁蕖愣了一下,又拿袖子随手擦了擦嘴边血迹和眼角泪水,抬头看向虚空之中,不太确定地唤了一句:“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