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诱饵

二月清风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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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然,这还不算最惨的,最惨的,当属秦羡渊。

    真信田冲护着秦羡渊走水路逃回绩溪郡后,秦家通敌叛国的罪名已经开始疯传,加之留在尹卓身边的倭人传回消息,确定有另外的势力忽然插入劫走秦老太君几人,秦羡渊虽心有怀疑,却到底不确定对方的身份,又派出多少人手,哪里还敢轻易露面?

    于是只打发几个心腹进城掳了两个大夫出城,一路逃往翠湖岭腹地的兵器作坊。

    可逃进兵器作坊也不是个事儿,秦羡渊本就是万分谨慎的性子,之前蔚家军和姜衍暗地里查他的事情,他一清二楚,会逃回兵器作坊不过为了扫尾——为策万全,干脆将兵器作坊关了,继续往翠湖岭深处逃去。

    初春的南方虽比北方好过,但远离城镇的山腹中,日子就不那么好过了。

    缺衣少食只是一方面,最重要的是,山中潮湿阴冷,而秦羡渊又身受重伤。这伤若放在平时也不算什么,但凡有安逸的环境,认真调养用药,很快就能康复。

    但秦羡渊一路上都在逃啊,瞎眼之仇让他恨意滔天,老祖母和女儿被掳让他怒火高涨,一路上小心谨慎避开人群狼狈逃窜让他倍觉屈辱,加之没能得到及时用药,秦羡渊只扛到半路,就开始发起高热。

    毫不夸张的说,秦羡渊能把后面的事情全都安排妥当,非是他毅力过人,实在是心中存着恨意还想卷土重来。

    春日阳光明媚,透过稀稀疏疏才刚冒芽的枝叶倾洒下来,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树林里散发着好闻的草木香气,可秦羡渊的心中却满是阴霾。

    距离兵器作坊大约五十里地的一处山洞中,横七竖八躺了好些个人,山洞一角堆着些吃食和药材,洞口出用石块垒出个临时灶台,上面放着一个陶罐,陶罐里正咕嘟嘟冒着热气,周遭充斥着浓浓的药香味,空气里却静寂得连鸟雀声都不闻。

    恰是正午时分,除去隐在暗处放哨的人,能有幸留在山洞中的,皆是与娄延淳火拼时受伤逃脱的。秦羡渊蔫蔫的躺在一堆枯叶中间,伤处的纱布已经焕然一新,整个人却胡子拉碴面色潮红,嘴唇早就皲裂。

    两个老大夫哆哆嗦嗦的缩在山洞一角,时不时交换个眼神,连大气都不敢出。

    他们已经被掳走三天了,若说最开始他们还不清楚对方的身份,那这三日的经历,已经足够他们回过味儿来。可回过味儿来也没什么好的,秦家通敌叛国,秦家家主在逃的消息已经传得沸沸扬扬,谁掳走他们还需要明说吗?

    医馆的消息向来传的快,有关秦家的家风和秦家主的为人,他们便是没打过交道,难道还能没听过?眼看着秦家已经穷途末路,莫说是秦家家风不怎么样了,就算秦家家风好得不要不要的,他们落在秦家主手里,恐怕也没什么活路。

    退一万步说,就算秦家主能大发善心放他们一条活路,他们给通敌叛国的人看诊,还不得被混做一堆?到时候同样没什么活路。

    两个老大夫脑壳都想烂了,也没想出个对策来,尤其看到对方手中的长剑——对方人虽算不上多,还有不少受伤的,可完好无损的,少说也有二十来个,这二十来人将周围围堵得严严实实,他们还能如何?他们也很绝望啊!

    真信田冲抱着武士刀斜倚在山洞入口打瞌睡,眼见秦羡渊迟迟没有醒来的迹象,紧皱的眉头就没放松过。正在此时,树林里有鸟雀煽动翅膀的声音响起。

    真信田冲立时起身,却不等他走下山坡,已经有秦羡渊的人迎了上来,“有消息了?”

    来人见问话的是真信田冲,也没什么意外,这两日他们早就习惯了凡事听真信田冲的调度,闻言颔首道:“回真信君,是绩溪郡的消息。”开玩笑,便是他们不想听都没办法,这就是个人形的杀戮机器,即便将他们所有人加在一起,也未必就是对手。

    真信田冲接过看了一眼,沉声道:“加强警戒。”说罢回头看了眼躺着一动不动的秦羡渊,眉宇间的不耐越来越重。稍微沉吟后直接走到秦羡渊跟前,抬手在他几处大穴上轻点了下。

    秦羡渊从昏沉中醒来,反应了一瞬才声音嘶哑道:“真信君,可是有消息了?”

    真信田冲点头,直接将纸条递给他,又在他后腰上扶了一把。

    秦羡渊躺好后道了声谢,忙展开纸条细看,这一看之下,不由将牙齿咬得咯咯作响,连声道:“好好好!这是看我秦某人落难了,谁都想扑上来咬上一口!好个姜泽,好个蔚家军!”就是不知道姜衍是否参与其中了。

    但无论姜衍是否参与其中,此番之后,秦家与姜衍的关系都算断了。别的不说,但凡姜衍能稍微看在罗魏的面子上多顾念几分,秦老太君几人绝不会被尹卓所掳,也不至于牵扯出后面的事情,让局势变得一发不可收拾起来。

    便是秦羡渊早对事情的发展有所预料,真到了这步,心里还是恨的不行。

    尤其他一只眼睛已经废了,以后总脱不开一个独眼龙的名头,思及此,秦羡渊笑了,盖因他神色扭曲,头上又裹着纱布,看起来不禁有些瘆人。

    但真信田冲却丝毫不以为意,“秦家主接下来打算怎么办?”说话间,他挑了挑眉,眼中异色一闪而逝,心里也说不上是失望更多还是高兴更多。

    他会选择与秦羡渊合作,自然是看重了秦羡渊的实力,按说秦羡渊越是落魄,他就应该越是感到高兴才对,因为秦羡渊已经没有别的依仗,能依仗的只有他。

    但凡秦羡渊要依仗他,就需要付出代价,这是明码标价的买卖,不存在落井下石,也不存在谁坑了谁。更甚至,秦羡渊若是能就此死了,也没什么不好,那样他正好可以趁机将秦羡渊名下的其他产业收入囊中。

    只可惜时间太短,他还没能摸清秦羡渊暗处的产业分布在何处,又掌握在哪些人手中,而秦家的大本营,已然闹得不可开交,秦家明面上的产业,已经基本被洗劫一空,无论他有什么想法,现在再实施都来不及了。

    不过,在没有选择的情况下,秦羡渊能活着,他能得到的好处自然更多。但本心上来讲,他是看不起秦羡渊这种孬货的,不过是一只眼睛,没了也就没了,难道还能被直接打垮,也值得昏迷上好几日?

    难道他这几日尽心护持,就换来这么个结果?想他倭国武士,可从来没有这样的怂货,别说是武士了,就是女子,那也净是隐忍坚毅之辈。

    “秦家主,现在可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再这么继续下去,他都要怀疑自己的决策是个错误了。

    秦羡渊心里门儿清,自然明白他话中的意思,闻言拧了拧眉,看向他道:“真信君放心,秦某人心中早有计较,眼下不过一时之困,委实不值当什么。”

    以为这样就可以打垮他了?以为这样就能将秦家的产业全都侵吞了?别做梦了!秦羡渊心中爆发出从未有过的戾气,当即便叫了长随来吩咐道:“族中的琐事且先不必理会,只需密切留意老太君和三位小姐的动静即可。”

    长随颔首,瞧了眼秦羡渊道:“家主,那朝廷与蔚家军的人呢?”

    秦羡渊勾了勾唇,“这个好办,那位让姓谢的到绩溪郡,不和蔚家军一样,都是为着秦家的家产来的么。既是如此,先将盐运这块抛出来,且让他们自己去抢。”是狗就爱抢肉骨头,就看谁技高一筹了,何况秦家是块不折不扣的肥肉。

    “至于刘天和,他吃我秦家的孝敬还吃得少了?放出消息去,让姜泽的人去查,时机到了再推上一把。”姜泽在他眼中已然是狗,那刘天和只能是会流哈喇子的癞皮狗,等姜泽收拾他就足够了。

    “属下明白了。”长随抱了抱拳,转身就要出去安排。

    却是被秦羡渊叫住道:“等等,抓紧时间查探老太君和姑娘的下落。”万一这其中还有别的变故呢?

    长随闻言脚步一顿,皱眉道:“属下明白,家主看三小姐那边……”老实说,蔚家族中能这么快闹起来,蔚家二房功不可没,也是这群人疯抢得最凶、势头最盛的。

    眼下秦宁馨虽应该还与秦老太君几人在一起,但谁知道秦家二房是不是在中间做了什么手脚?长随心中有些踟蹰,在秦羡渊反复提醒他尽快找到秦老太君几人之前,他并没想起这茬。眼下是想起了,可与此同时,心里又有些不得劲。

    所谓家丑不可外扬,自家人的事,还是自家人才最清楚。真信田冲这几日的所作所为长随看的非常清楚,他心里早就有所防备,说着不由小心觑了真信田冲一眼,余下的话便也没直接说出来。

    他相信,依照他家家主的睿智,心里定然有数。

    秦羡渊心里自然有数,却是不以为意。

    一则他敢招惹真信田冲,便已经做足了万全准备,真信田冲毕竟是外族人,而绩溪郡是他的主场,便是真信田冲真瞅准了机会与秦家二房勾搭上了,属于他的还是他的,谁也休想将他手中的产业全都掏出来。

    二则,真信田冲没那么蠢,会与他合作,不就是看他在海贸这块的实力么?搭上蔚家二房有什么用,海运这块,二房可是半点都插不上手的,他眼下已经弃了尹卓,短时间内,是不可能再将宝压在别人身上的。

    于是顿了顿,毫不避讳道:“无碍,先将人找到再说。”别看二房跳得厉害,却只有这么一个嫡女,二房还指着秦宁馨有大造化呢,此番之事,二房之所以会连面子情都不顾了,很大部分原因,应该还与秦宁馨有关。

    想想也是,秦家二房本就将秦宁馨视作翻身的筹码,如今这筹码没了,二房遭到的打击可想而知。再者说,二房本就觊觎家主之位,盖因他一直打压防范,这才会隐忍多年,便是秦宁馨从来不曾被掳,他出事后,二房也不可能老实呆着。

    又何况,秦宁馨是实打实的被掳走了,秦家又因他背上通敌叛国的罪名,还不得闹翻了天去?急着撇清干系划分家产什么的,实在是情理之中的事。

    至于长随心中所顾虑的,秦羡渊不是没有想过,但秦宁馨还不足二八年华,无论才貌,皆不能与他两个女儿相比,再加上有秦老太君掌舵,便是她真有什么想法,也不足以成事。

    因此,秦羡渊只稍微顿了顿,毫不避讳道:“去吧,先将人找到,没准后面还有用呢。”俗话说虎毒不食子,秦宁馨虽是女子,他那二弟狠狠心也能舍得下,可弟媳妇就不一定了。

    “属下这就去。”长随闻言心下一松,抱了抱拳转身就走。

    真信田冲旁观全程,听完后不由得点了点头,“秦家主高招,果然名不虚传。”

    尤其是在针对姜泽和蔚家军的事情上,简直就是直击靶心。谁都知道,蔚家军和姜泽,甚至尹卓会掳了秦老太君几人,皆是为了秦家的产业。

    当今启泰,盐铁金银铜矿等产业,明面上全都是掌握在朝廷手中的。可事实上真的如此么?金银铜矿等产业就不说了,光翠湖岭的兵器作坊,就足以说明秦羡渊的能耐,再加上私盐这块——在此之前,几乎整个南方的私盐产业都是被秦家垄断的。

    可为了引得蔚家军和姜泽上钩,秦羡渊说抛出来就抛出来,此等手段和魄力,由不得真信田冲心中不暗暗叫好。这是个分量十足的诱饵,但凡二人咬钩,再加上秦羡渊暗中推波助澜,相信姜泽和蔚家军的矛盾,很快就能传遍天下。

    到时候,双方可就不是暗中捅刀那么简单了。

    尤其姜泽与蔚家军的矛盾由来已久,再加上骠骑营入侵之事,眼下就像是淋了火油的干柴一般,只要有个火星子就能瞬间燃烧起来。所谓人言可畏,这计策一旦成功,不仅能让姜泽和蔚家军彻底厮杀开来,没准秦家能就此翻盘也不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