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五十四章 挑刺

须弥普普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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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处几个宦官领了杨太后的诏令,作为天使,到得沙谷口的营地当中。

    领头的那人唤作王从惠,乃是杨太后惯用的黄门之一,他难得有此良机,本是要详细考究,四处走访,再回宫中禀话,办一趟漂漂亮亮的差,好叫杨太后知晓,自己虽是旧人,未必比不得新凑上来的崔用臣、朱保石等人,一般也能得大用。

    其人有心将这一回差事做得出彩,出发前也认真做了准备,因算着按那都水监递上去的奏事,沙谷口此处,少说还有十日的工期,是以来时虽然也是赶路,却并未觉得十万火急,不过按着行程走而已。

    众人满似以为到得之后,当是还有不少功夫去查问——毕竟已是同宫中其他外出办过差的宦官们打听过,说是一般而言,除非黄相公、范大参等人亲自主理,否则无论大工、小事,工期都会比原本预计的慢上三两分,拖延上数日,乃至十数人,实为常态,便是延误一两个月,也不是没有过的事情。

    谁知道一行人等到地方,正是傍晚,此处竟是在办临行前的团席。

    王从惠临到营地时,听得里头惊天呼声,还以为乃是谁人的新鲜手段,乃是用来欢迎己方。他心中还在想着,自己一行虽是天使,当得礼遇,可这般规模,是不是有些过大了,正待要好生交代,今后莫要这般劳动民伕。

    谁知众人还未进门,便得了都水监的官员出来相迎,此时才晓得,他们竟是来晚了一步,那导洛通汴之事,居然已经全数竣工。

    营地当中见得他们,显然也有些意外,然而顺势而为,便邀请诸位天使为民伕给发赏钱,以彰显宫中对此事的重视。

    奔波了数日,又劳累了一晚上,复还吃了席,回得房中之后,王从惠早已全身酸痛。

    可身体上的痛,尚在其次,心中的痛,如何消解?

    办差办成这样,其余人倒是不觉得有什么,不过着看到什么,回去便说什么就是。

    可王从惠却不然。

    他乃是领头之人,当先要去同杨太后回禀,如若说不出什么厉害的东西,平平淡淡就此过了,如何显得出自己厉害?岂不是白白浪费了这一回机会?

    躺在硬邦邦的通铺上,王从惠辗转难眠。

    须知眼下可不比当初。

    自从杨太后垂帘,宫中形势简直可以称得上是数日一变。

    他作为清华殿当中的黄门,又一向在杨太后身边伺候,原本当真是一跃而上,自一夕之间,就变得炙手可热。

    然而好日子还没有过上两天,王从惠就察觉出不对来。

    杨太后身边的黄门也好、宫人也罢,原本是先皇赵芮帮着挑的。

    赵芮给自己皇后找伺候的人,自然不能找厉害的。他知道杨太后智力并不出挑,如果遇得人精,奴大欺主了,她怕是都要过上许久才能琢磨出来。

    王从惠便是其中典型。

    他无论资质、能干皆是普通,跟在杨太后身边许多年,开始是伺候饮食起居,后来又帮着料理杂事,论及能力,在清华殿中或许还能排在前头,可放在外头,又如何拿得出手?

    杨太后得势之后,先是得了崔用臣,又得了朱保石等人,众人个个厉害得很,朝政也好、人事也罢,乃至从前旧例、律法、户籍,全数能拿得出手。

    而王从惠除却同以往一般照料杂事,旁的一项也插不上手,久而久之,自然被排挤开来。

    他本就憋着一股气,正要好生寻个机会办差,谁知就遇上了那内侍押班许继宗回京。

    朱保石同崔用臣还罢了,俱是跟着先皇同太皇太后身边多年的老人,可那许继宗,分明还是个尿骚味都没抖干净的嫩鸟,比他晚入宫不说,论及辈分,恭恭敬敬叫他一声太爷爷都嫌少了,可一回宫之后,登时就成了杨太后身边的红人。

    王从惠自然不敢去责怪杨太后不念旧情,有了新人忘旧人,可他却实在难以控制对那许继宗的不满。

    朱保石管勾皇城司,日日要外出办差。崔用臣年纪大了,杨太后体恤他,过了子时,便叫他回去休息。可这许继宗,不知为何,竟是那样无耻,明明已是作坊使、内侍押班,竟是还跑到慈明宫里头伺候太后日夜作息。

    虽说一进宫做了黄门,便已是舍了祖宗,不要脸面,可好好歹歹,这姓许的也是个团练使,还要不要脸了?!

    而杨太后竟然也不拒绝!

    眼见自己的差事被人抢了,自己的位子给人占了,如何不叫王从惠咬牙切齿?

    他好容易得了这一个外出差遣,本想要借此得功,可来得已是晚了,什么都看不到,渠已通,工程已毕,只能问些细微末节,怎体现得出能干?

    辗转反侧了一夜,次日清晨,王从惠盯着一双满是血丝的眼睛起来,一大早便叫来了营地当中的官员,跟着对方把此处营地、外头洛水入汴之处,黄河上游南堤修建的水匮,并其余许多地方,一一走访了一遍。

    一路走下来,王从惠心中越慌。

    水利不同其余,当中有许多难处在,他自以为已是许多准备,可跟着走下来,却是依旧是样样不知。陪同的官员同他说什么,他就只能听什么,便是问些问题出来,也全是无关痛痒,半点到不得要害处。

    他越听越觉得可怕。

    这一回,实在挑不出毛病。

    提前完工,入水顺利,虽说有两处水匮还在造建当中,却也是依着原本的计划而为。

    甚至他还觉得大开了眼界。

    原来事情竟是这样做的,原来居然能这般行事,如此周全,怨不得这一处近十万工的水利大事,只花了四十五天就做完了!

    然而沙谷口此处做得越好,王从惠的心就越沉。

    想要在杨太后面前显示能干,在他看来,最快最好的办法,就是回去之后多挑刺,少夸奖。

    挑的刺越多,越能说明自己今次是用心办差,样样都努力钻研,眼下正是因为甚事都不知,他才半点挑不出毛病——听都难听得懂,怎么能找得出问题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