叁拾柒·草蛇灰线

Azi阿齐赛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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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鹰飞天往何处去,如蛇入草悄无声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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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回说到:政和四年岁末,景年重返汴京,与家人好友团聚。在州桥集市上,一心想买胡桃的景年与甫成分散,却被一名约摸十岁出头的小姑娘“莺儿”撞出一次意外的会面。面对好友的八卦,迫于身份无心嫁娶的景年岔开了话题。

    回到府上,兄弟二人因蔡京家宴一事暗中角力,景年又与一向严肃的大哥就北方女真族都勃极烈起义一事发生了争执,但最终,兄弟二人的矛盾在母亲的歌声中化解,张府团圆和睦,直至岁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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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政和五年(公元1115年)正月初五,汴京皇城外。

    西城区域,蔡京官邸附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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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入夜,蔡府门前大街车水马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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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差一炷香就到酉时了,人声还没歇息。现下本应是回家吃饭的时间,这条大路理应少人来往,但今日正逢迎财神的好日子,又加上来给蔡府送礼的众多车轿,便显得十分拥堵。

    “黄府贺礼五车,送到!”

    “郭府好礼五车,送到!”

    “许大人到——”

    唱名声声从蔡府大门口响起,引得不懂事的孩子在一旁跟着学来,一声声也喊在嘴里,没喊几声便给大人领走教训,生怕扰了蔡太师生辰的好兴致。

    这会子端的是甚么动静都有,皇城脚下多贵族宅邸,百姓们平日不敢在这里吵嚷,趁着今日恰有小集,便借做生意之机于此凑热闹,把各个路口堵得水泄不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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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蔡府附近某处,亦有一场聚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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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记住,等会蔡府会给扮作家丁的禁卫军围成封禁区,咱们都按阿年说的办。”

    孔少隹与集合好的兄弟们蹲在屋顶树影中,手里拿着蔡府地图,朝那门庭若市的大宅比划来比划去,低声吩咐:“我再说一遍,咱们兵分四路。小白、李妹,你们去前门卖汤饼的跟前坐着,若见了张景弘、王缎等人,立刻同其他兄弟知会。老杨、老刘扮作生事的引开后门两个家丁,等下方便我们潜入;艾叔、伊姐,还有康大哥,你们西、南、北一边一个守着,稍后我引出来了,就去东边接应阿年。都记住了吗!”

    一片应答声低低响起。

    白一苛抱着狗儿道:“隹哥,你们见机行事,若情况有变,我们立刻冲进去,好帮你们一手!”

    “小白,千万别打草惊蛇,”伊姐竖起手指头,“张兄弟说过好几回,如有意外,咱们优先知会兄弟会转移,能不战便不战,不要留人在此处,免得引发大乱。”

    此言一出,李家妹子在旁边不满地一哼。

    还没等她开口,旁边艾叔便道:“孔兄弟,这里处处危险,张兄弟不让我们进去,园子里的事,便少不得你二人豁出去性命了。”

    “晓得晓得,听他的就成了。”少隹最听不得反复叮咛,“我俩留神应变,腿脚也快,可以互相照应。若有事,禁卫军必要有动作,你几个一半去通知全城兄弟,一半留神看着张邦昌、王缎跟张景弘的动向,藏好自个儿,盯紧他们,一切以神物为重,千万别乱来。”

    “乱来?”李妹按捺不住了,她是才来了一年的新人,出身农家,身姿轻盈,天资优异,脾气却火爆,行刺必要见血,兄弟会里大的小的都不敢招惹,只背地后里喊她母大虫。她一听这话,不乐意了,“啥叫乱来?我们几个都是资质上等的,导师教我们来,我们刀山火海也愿来,谁知道张景年满口拦着,说甚么也不教我们动手,好似怕我几个要拖后腿——哪有这样瞧不起人的!”

    “张兄弟一向稳妥,你听着就是了,哪那么多话?”沉默寡言的康大哥嫌她声音大,不住地朝她挥手,要她小声些。

    “趁他没来,咱几个没外人,我便说了。他不过是个线人,手里的案子还没我多,你们便这么信他?”李妹子心直口快,“他上次找我说计划,我便恼了,说他纸上谈兵,仗着是导师亲传弟子便瞎大胆。他倒好,说了阵好话便要变脸,张嘴便是一番道理——谁愿听那劳什子,说来说去还是不肯改主意,生怕咱们多插手似的,可气坏我了!”

    少隹在旁边嘿了一声,不知是在笑哪句话。

    小白察言观色,劝她:“我的好姐姐,年哥是线人不假,可你莫忘了,他八岁时便能想法子教导师躲过洛阳之变,去岁秋,又以一人之力助洛阳分会与荷儿姐躲过一劫——他是没杀过几个狗皮,可他救的人,却比咱们多了十番呢!”

    李妹子却摇了摇头。

    “我知道这事,可我还是在恼他。”她问众人,“你们也都是百里挑一来的,就不觉着他瞒了好些事?”

    “瞒啥了?你且说说。”

    康大哥看了一眼无聊敲打瓦片的少隹,搭腔问。

    李妹子便凑前去一点:“张景弘可是张景年货真价实的亲哥!你们可知道?”

    “这不稀罕,我们来时也听人说过。怎么了?”

    “这可不是小事,那狗东西阴毒得很,听说以前还没坐上小统领的位置,便带人捉过不少咱们的人。现下已经是东京城三十万禁卫军之首,手里握着的生杀大权只比奸贼张邦昌低上一轮……如此家境,眼见着亲哥哥八面威风,导师也不怕张景年变节?”李妹子极为严肃,“不说他了,就说你们自己,好容易落脚到达官显贵之家,还真愿意继续奔波卖命,干刀尖上的买卖?”

    此言一出,大伙面面相觑,除去少隹之外,连小白也忍不住寻思起来。

    ——大伙都是苦过来的,谁没想过有朝一日改头换面,过上锦衣玉食的日子?

    白一苛琢磨琢磨李姐姐的话,忽然当真有些羡慕年哥。

    “听人说,他当眼线之前,兄弟会一直顺风顺水,之后便常常出事。”李妹子看了一眼有些不耐烦的少隹,“不说少隹大哥遭的那事,只看张景年每逢大事瞻前顾后,哪里像是要给导师卖命的模样?这回也是,难得添翼大哥跟导师联手选出咱几个来,他那边却又死死拦着。我便道奇怪,咱们的人越多,越容易将神物夺回来,如今他几次三番阻拦,生怕我们朝那些狗官亮刀子,这人到底安的什么心?”

    小白看了看少隹的神情,只觉得他有话憋着,怕他发作,自己也觉着眼下议论年哥有些不妥,便想劝这个暴脾气消消气。

    可他一人巴巴地说了几句,却看着其余的人竟真给她一番话引得沉默不语,便知他们多少都寻思过这事,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又见蔡府那边声音渐渐的小了,知道快要开宴,不由得有些着急,将求助的目光投向少隹。

    少隹也正打量着在场的众人,见小白在看,便转身过来,冷笑了一声。

    众人不明就里,皆扭头看他。

    “都说诸位乃是百里挑一之精英,我看挑的怕不是你们的心眼。”

    大伙没言语,不知道他要如何。

    他扫视着面前的兄弟姐妹,将手里瓦片砸在房顶上,吊儿郎当地笑起来:“看甚么看,一个个满嘴厉害,肚肠却比针尖还要小些。怎么,自诩身经百战,眼下大事在即,你们是想内讧?”

    “孔兄弟,你说的是甚么话……”

    “我说甚么话了?噢,我倒是正想说,想说你们戴把袖剑不管不顾,只知道想方设法逞英雄!”

    李妹子当即一瞪眼,正遭孔少隹一指:“你再瞪?爷爷本羞得说你,谅你是个好巾帼,哪知也不过是个长舌婆娘,惯会挑拨是非!”

    “少拿我与那些婆娘比!”

    看着李姐和少隹两个火炮脾气各自凶着一张脸,小白不知这些兄弟姊妹怎么便要吵起来,便急慌慌伸手去拉二人:“隹哥,隹哥!李姐姐……咱还得干正事呢,你们别吵,别吵!”

    少隹甩开白一苛,冲着面前那姑娘便指了指自己的眼睛:“瞧不起?嗬,我以前没见过你,单听旁人提你大名便道男儿秉性、争强好胜,谁知今日一见,还真是个爱出风头的!口口声声怕人瞧不起自家本领,管旁人行事作甚?”又挑衅地点了点她,轻蔑道,“我看你三番五次找阿年提入园之事,说是要助一臂之力,还不是怕他一人独揽功劳,怕论功行赏之时,没见人头,就没有你们的份!”

    “胡说八道,你莫瞧不起人!”

    “别拿手指头指我,爷爷我告诉你,李家妹子。瞧得起瞧不起都得自个儿挣,天天对着兄弟们发脾气,有个屁用!要人瞧得起你,你便将导师安排的活儿做得圆圆满满,别节外生枝,兄弟们便不论你男女,一律当做这个。”少隹比了个向上的大拇指,“可你若是将杀人见血当作吹嘴,以为大杀一通就是英雄,不识大体,不知统筹,我行我素,背心离德,那便是你血洗了这方院子,拿了天大的功劳,也是这个!”他将大拇指向下一压,“听明白了吗?”

    见李姐姐碰上个同样脾气暴躁的主,小白赶紧借着机会打圆场,碰碰这个,拉拉那个:“对对对,隹哥说得对,咱们要办大事,得先循规蹈矩,不能任性妄为。万事皆允,先有常法,你们说是不是?”

    少隹这才把手放下来,扭头看了看院子,呼了口恶气,又回过头来,面色沉沉。

    “我晓得你们担心。阿年不教你们入园,是在怕,怕你们性命被他牵连、折在这里,这是他的心病。园子里溜须拍马的全是人精,屁大点动静便要引发警戒,你们一旦埋伏进去,草蛇灰线,有迹可循,马脚越多,咱们越险……他是要拿自己的性命,去赌整个兄弟会的命。”

    老杨在旁边感慨起来:“唉,哥几个怎会不知,景年后生也是有本事的,只不过心思忒重……你看看,本是为兄弟们好,怎么也不肯明白说,害得兄弟们瞎担心!”

    又拍了拍李妹子,示意她赶紧说点好话,“你也是,人云亦云不是好汉,往后说话做事,可不能这么冒冒失失、没有脑子。”

    李妹子被拍了两下,仍死倔着,不肯道歉。少隹瞥了她一眼,扇风似的挥挥手:“嗐!行了行了,我也没真生气,都是一家人,以后少在那里瞎寻思。真要用到你们,我在里头给你们打招呼,听消息就是了。”

    “中!你说啥,我们就干啥!”老刘也开始帮腔,“旁的都好说,等会要动手时,你们可千万留神着点,别教那个小张统领给逮住!”

    “他逮得住爷爷?嘿!他能逮得着,我喊他作爷爷。”少隹咧嘴一笑,忽然想起什么事,便又嘱咐,“正说呢,还有一件要紧的事。不论如何,莫要伤了阿年他爹跟张景弘。”

    李妹子气才消了一半,又在旁边“噫”了一声,横眉竖眼:“那姓张的狗东西干了伤天害理的事,你还要留他?”

    少隹又瞧了她一眼:“关我啥事,那狗东西派人害死鸳鸯,我自然想将他千刀万剐,这没商量……我直说罢,阿年不教你们擅自动手,也是为的保住他家里人的性命——他知道咱们恨极了他大哥,就怕一个疏忽,便有人要朝张景弘下杀手。”

    “为何不能杀?鸳鸯没的那会,便早该杀了张景弘了!哼,一个两个都顺着张景年胡来,他要保禁卫军的人,可有甚么理由没有?”

    “姐姐,隹哥刚刚不都说了?眼下是年哥一手安排,咱们只听着办好事情便是,什么仇什么怨,过去今晚,啥时候不能报,你说是不是?”小白在旁边拉住她的胳膊,笑嘿嘿道,“年哥留他为的可不是自己,他哥哥武功高强、为人狠毒,且不说平日连根毛都碰不着,就是碰着了,咱也抗不过他手底下满城的禁卫军。有年哥在,禁卫军要动咱就得多花一点心思;保住张景弘,咱们便能靠年哥挖来情报动向。万一张景弘出了事,东京三十万禁卫军统领成了别人,年哥好好的眼线可就算是废了!凭这个,也不能轻易动他,你说有没有理?”

    李妹子恼着脸,闷闷地蹲着,好似在思量整桩道理。

    其余的几个也好似心里分明了,不再掺和论战,转头盯着底下来的人。

    酉时已到,蔡府门前还在来着官员与贺礼。

    天色已晚,百姓们看了大半晌的热闹,陆陆续续跑去天街州桥赶大集去了。

    “唉……说了半晌话,张景年怎么还没过来?”李妹子看了看东面,“他那边没出事罢?”

    “我还寻思呢。说是今夜会稍微耽搁一会,眼看着离开宴不到三刻,按理早该来了。”少隹看了看天色,从房檐上站起来,“从来不见他磨蹭,我去东边看看情况,你们藏好,该走就走,别误了时辰。”

    “隹哥!你也才去了一趟旧宅回来,我去吧。”小白跟着站起来。

    “让甚么让,我去就行了。自他进张府住,日夜都是爷爷在盯着,路熟!”

    “成,那你带上我家玳瑁,甭管有没有用,反正若有不便,能多个帮你的!”

    少隹接过尾巴摇得正欢的玳瑁来,一把抱住,扛在肩上就跑。

    白一苛吓了一跳,急忙在后面喊他:“哥、哥!它自个儿认路,你教它在地上跟着跑就成了!”

    奈何他那心急的隹哥早已撒开腿向东远去,小白喊了两嗓子,无果,便又重新蹲进屋顶的那片无声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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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汴京城内,道路井然。

    雪化之后,满城铁色,脚步声在这座铁石般城里的半空响起,在石板大道上响起,在树枝间响起,一路向东,穿过长长短短的巷子,钻进来来往往的人群,惊起飞鸟与游人四处躲避。

    那一人一狗逆着人流向东飞奔,被拨开的人群分散又聚拢,把他们的身影吞并其中,分辨不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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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酉时一刻,城东张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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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娘,第二副药煎好了。”

    景年端着银盘,拿胳膊肘推开娘亲屋门,把药碗与勺子轻轻搁在母亲床前。

    阿娘吃过一餐便饭,把泻金似的长发盘了个髻子,插着那支从未离手的簪子,倚在熏着淡淡香气的帐子里休息。见小儿子进来,伸手把一扇帘子撩起,景年便顺道接过来,把帘帐勾在床首的小钩子上,免得它又垂落下去。

    “咳……咳咳……呼格勒,不是已经喝过药了吗?”

    母亲拿便面掩着口鼻,一说话,便发喘。

    “娘,这是昨日大哥嘱咐新添的方子,是他找那位卢湛卢大夫要的,说是灵得很。”景年轻轻拍着正咳嗽不已的母亲的后背,伺候她喝药,“阿娘莫担心,这卢大夫也在给我好友赵甫成抓着方子,也是个在城北小有名气的坐堂医,定能治好您的咳疾。”

    “阿勒青是个细心的孩子,我的好孩子们……真是我的骄傲……咳!呼格勒,还要再辛苦你一趟……”

    母亲端起了药碗,啜饮一口,觉得有些苦,便又要景年去拿了几块饴糖来。

    少年快步跑了一趟厨房,把仆人盛好的饴糖端来,搁在阿娘手里一块,停了停,又说了几句家常话,便要往外走。

    母亲接了糖,忽然抓住儿子的手:“呼格勒,你去哪里,你要走了吗?”

    没料到一向不喜管顾的娘亲忽然询问,景年撤回步子,轻轻将手从阿娘手里抽出来,笑道:“娘,您喝了药,该歇息了。孩儿与好友有约,出去一趟,很快便回来——娘可别跟大哥说,要不然,他又要将孩儿好凶。”

    母亲摇摇头,好似没听他在说甚么,只是自顾自地再次抓住景年的手:“今日天好冷,明日再去吧,我的好孩子。”

    “娘,孩儿不怕冷。今晚约的是要紧的事……好友怕是已经到了,我得赶紧赴约,不能耽误人家的事。”

    母亲掌心中的饴糖忽然间滑落下去,扑通一声,掉进托盘上那碗浓黑的汤药里,惹得碗中波澜不已,把原本倒映其中的安静的烛光晃得动荡不安。

    “娘?”

    “呼格勒,我知道你有要紧的事。可是我的孩子啊……我怕你像海东青,一去就不再回来。”

    “海东青?”

    景年忽地一惊,望着母亲那深邃又碧蓝的双目,总觉得话中有话,便忍不住试探问道:“娘……您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母亲看着儿子那双与自己别无二致的眼睛,犹豫良久,抬起手来,覆盖在他左掌心上,继而折起无名指,在他愣愣的目光中,缓缓点了点头。

    “呼格勒,我的儿子,是一名阿萨辛。”

    景年盯着母亲屈起的无名指,浑身一震。

    那来自母族语言的词语,他听得懂。

    这是北方草原与西方其他大小部族的语言里都有的一个词语,倘若用官话说来,便是“刺客”。

    他当即后退一大步,惊叫道:“阿娘知道孩儿的身份?!”

    不等娘亲回答,他又小心翼翼地回到她床前来,难以置信:“娘,您是如何知晓孩儿是刺客,又是在哪里知道的?难道是大哥——”

    母亲没有回答,只是不舍地抚摸着他的脸,轻轻的。

    看着娘亲温柔的面色,不知怎的,景年忽然无端回想起去年春日闯入张府、迎头撞见母亲的那夜来。

    “娘……莫非孩儿与您头一回重逢那夜,阿娘便已经知道了……”

    他问得极为谨慎,可母亲却依旧不肯回答。

    她握着那只冷汗频频的手掌,另一只手从枕下摸出一只香囊大小的老旧锦袋来:“呼格勒,你看。”

    景年瞥了一眼锦袋,又是一惊:这东西,怎么好像自己小时候从伯父身上偷去的那个袋子!

    再仔细瞧瞧,这袋子破旧不堪,黄斑污渍浸染,花纹都磨得看不清楚了,好像是已经上了年头的老物件,定不是伯父手里的那个。

    阿娘打开锦袋,从里面小心翼翼地取出一枚系着粗糙兽皮细绳的挂坠来,托在自己掌心中,递向满腹惊疑、坐立不安的景年。

    “这是……”

    躺在母亲手里的,是块被铸成了一个熟悉的断缘鸟喙形状的铜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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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种上尖下圆、圆端两侧各生突刺的血滴形,去岁冬末,他在伯父的手中见到过一模一样的纹路。但伯父手中的是以纹银镶嵌在了翡翠里,母亲手中的则是一块爬满了蓝色红色锈迹的锈铜,虽锈迹满布,但红锈处仿佛斑斑血迹,那鸟喙形也真如同血滴一般,散发着饱经风霜依然难以阻挡的、凶神恶煞的气息。

    “娘,您怎么会有这种东西?”景年接过那枚挂坠,放在眼前细细端详,“我只在刺客导师的身上见过这种图案,难道您……您也是……”

    这次,母亲迅速摇头否认,只是提起那绳子,将锈铜挂坠挂在了他的脖子上。

    “很久很久之前……久到在你的哥哥阿勒青还小的时候,有个人把这枚护身符留给了我,他对我说,如果以后遇到危险,把它戴在身上,就可以保住性命。”

    “那人是谁?我可见过?”景年脱口而出,急急问道,“阿娘,您究竟还知道些什么?为什么您知道我的身份,却从来不与我说,也从没把这些事情告诉我?”

    母亲对他的急切熟视无睹,只是把温热的手掌在儿子满是冷汗的额头上拍了拍,好像在安抚要睡觉的婴孩。

    “我的孩子,你何时回来,我何时讲给你听。”

    景年与娘亲对视许久,低下头来,摩挲着那颇有分量的锈铜护身符,看了又看,把它塞进了自己的内衣之中。

    他退将几步,双膝跪地,叩首道:“娘,你放心,就三个时辰……不,两个时辰,我便回来!”

    语毕,景年起身,后退着出了门,转身,站在院子里。

    听见院子外面的路上响起一阵耳熟的犬吠,他心知肚明,抬头看向西边院墙上,果然,师兄孔少隹早已在那里等候了。

    “海东青在它应去的地方,呼格勒牙斯(像鹰一样勇敢的人)啊,你也飞吧,去你应去的地方……”

    年轻的刺客背对母亲,郑重地点点头。

    “娘,我走了。”

    他缓缓拉起脑后的兜帽,将碧眼藏进黑暗里,又把藏在窗下的一卷画轴取来,尔后如猛禽振翅般飞向院墙,与那巨隼般雄壮的人影一起,向西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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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未完待续,3月21日晚十点后更新第38章)

    ————一段不一定什么时候为人知的秘密————

    卢湛,字怀净,又字鹤士,开封府人士,政和五年时二十七岁,京城着名老医师钱乙之门徒,汴京城北百鹤堂坐堂大夫、东京禁卫军随军大夫。

    少年时跟随师父学治小儿疾病,出师后,又凭借多年行医过程中的临床积累,独创一套对成人也颇见疗效的卢氏伤寒杂病法。

    因年纪轻轻医术精湛,为人谨慎,用药精准,收费低廉,一时被城北邻里尊称为“活扁鹊”,又因神医扁鹊曾有“卢医”之名,时人便借姓赋号“小卢医”,后者更为卢大夫所喜。

    百鹤堂内现有两名学徒兄妹,兄十三名裴荇,妹十一名裴蘅,跟随卢大夫四处行医观察。其中裴蘅天资聪颖、机灵可爱,药方过目不忘,裴荇开朗顽皮,擅记账、制药、磨粉等活计,二子为卢大夫现今行走江湖之得力助手。

    此外,卢湛其人又是禁卫军小统领张景弘之好友,二人年岁相差两岁,因景弘当年武举科考时受伤结识,私交甚多。

    卢大夫也是为数不多可与张景弘随意玩笑之人。

    无事时,二人偶尔相约去孙羊店里吃饭、饮茶,从不喝酒。

    (但是他从不说是因为自己喝酒特别容易脸红怕影响风评以及酒不好喝)